等到陳沉說出“要把克欽作爲下一個目标”這句話時,小魚來到勐卡的目的實際上就已經徹底改變了。
她本來隻是想跟陳沉聊一聊緬北暗潮湧動的勢力變化,想讓對方有所準備、并在後續的行動中對北邊的“任務”提供一定的支持、一定的便利。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陳沉對這些過于複雜的東西根本就沒有興趣。
把自己騙過來,大概也就隻有兩個目的。
第一個,從自己口中确定暗影兵團、或者說CIA在緬北滲透的“上限”,确定東風有沒有能力跟他們打擂台。
第二個,就是把直升機的事情敲定下來了
從東風兵團的角度來說,陳沉這兩件事情辦的還真是一點毛病都沒有,完全是從自身安全性、以及利益最大化的策略出發。
可對小魚
她就有一點上當受騙的感覺了。
合着我就是個工具人呗?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用完就跑?
雖然雙方現在确實是合作互惠的關系,但也不用搞得這麽直接吧?
尤其是在看到陳沉連房間都沒給她準備之後,她更是徹底無語了。
“不是,沉船先生,你就沒有預料到我們有可能需要在勐卡停留過夜嗎?”
正在給三人臨時收拾房間的陳沉尴尬一笑,回答道:
“我以爲你們是談完就走的誰知道還要過夜啊?”
“這種時候你就不長腦子了?我現在的身份是勐拉城建集團的客戶經理,伱覺得哪個客戶經理是來拜訪客戶一晚上都不停直接走人的?這符合邏輯嗎?”
“還是說,你打算讓我們去住萬象酒店?”
“那倒不至于”
陳沉連忙擺手,繼續說道:
“房間還是很多的,隻是沒收拾而已,那兩個兄弟也不可能真的睡覺,湊合休息休息得了。”
“你們打算在勐卡停留多久?”
“兩天。”
小魚簡短地回答道。
“具體有什麽安排?”
“繼續跟你聊聊有關克欽、有關暗影兵團的事情。”
“這個問題覆蓋的面積太大,牽扯的東西太多,不是你之前處理的果敢、邦隆問題可以比拟的。”
“在複雜程度上,甚至會比南撣邦、大其力那邊還要高。”
“還是那句話,你們一支傭兵團,無論幹點什麽都跟我們沒關系,但至少,你得讓我們有點準備。”
“明白。”
陳沉點點頭,拍了拍放在床上的枕頭說道:
“好了,你今晚就睡這兒吧。”
“怎麽樣,是不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可不是似曾相識嗎?這床單都是我上次來的時候睡的了,合着你洗都沒洗是吧?”
“别污蔑我,都是洗過的,這麽大的别墅,你以爲沒保潔嗎?”
聽到陳沉的話,小魚上前拎起床單嗅了嗅,還真有一股子被陽光曬死的螨蟲的味道。
時間還早,她的工作還沒結束,也不可能就愣靠睡覺把時間熬過去。
于是,思索片刻之後,她開口說道:
“我能不能去勐卡城區裏面逛一逛?”
“目的是什麽?”
陳沉下意識地問道。
“沒什麽特别的目的,看看這裏的變化——陳益民死後,我們對這裏的情況還沒有做及時更新,借這個機會,正好可以去補一補。”
“沒有專門的線人嗎?”
“勐卡沒有,這裏太小了,如果不是有第七旅駐紮的話,實際上根本都不會引起太多的關注。”
“我們在撣邦的重心主要還是集中在大其力、景棟一帶.這不算什麽機密,大家都一樣。”
聽到她的話,陳沉微微點頭。
“大家都一樣”的意思當然不包括自己,而是指的想要在這片土地上攫取利益的“大勢力”。
緬方、泰國、北邊、老美
大家都一樣。
不過,這些勢力恐怕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就是這座不起眼的小城,會因爲一支傭兵團的崛起,陡然成爲整個緬北的暴風眼
它的威勢正在不斷地席卷着整片緬北大地,但自身卻無比平靜-——甚至是祥和。
或許,這會是一種“先進經驗”?
小魚若有所思地看着陳沉,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陳沉則是在猶豫了幾秒鍾後,才開口問道:
“你們.紀律上不會有問題吧?”
“大哥,我是情報口的。”
小魚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難道這還要我提醒你嗎?你見過哪個情報人員是一天到晚待在房間裏的?”
“我覺得你有時候還挺奇怪的,對我們的規則熟悉到就像是自己人一樣,但又顯得過于古闆。”
這話一說出來,就輪到陳沉翻白眼了。
我有什麽辦法!我又不是情報口的!
我上輩子是跟在你們背後幹大活兒的好嗎?我對你們的那點了解基本都停留在紙面上、戰前簡報裏、或者是有限的幾次面對面交流,我上哪兒知道你們真正的工作方式是什麽啊?
鬼知道你們有什麽騷操作——
不過說起來也是,自己上一世還聽說駐非洲某國的情報人員熱衷于去各種路邊攤吃薩姆撒,最後把自己吃出了個急性腸胃炎的。
當然,他的“癖好”也是有回報的,僅僅是通過這種街邊小吃的價格波動,他就推測出了當時官方将要收攏糧食政策,提前對當地各個部門發出了屯糧預警。
而果然,僅僅在兩周之後,當地面粉和黑面包開始漲價,又在一個月之後進入臨時配給制,很多國家毫無準備的人員被迫撤離,隻有北邊的大爺們守着冷庫大吃大喝。
這麽一想,這些人的工作可能也确實沒自己想的那麽“死闆”,或者說嚴格。
死線就是不能暴露身份和目的,其他的基本自由發揮?
想到這裏,陳沉開口說道:
“那就去逛逛吧,要帶人嗎?”
“安全嗎?”
“安全肯定安全,看你有沒有特殊要求了。”
“還真就勐卡亂不亂,你沉船說了算啊?”
“謬贊了,去不去?”
“去,你帶兩個人,我不帶人了,這樣比較低調。”
小魚果斷回答,于是,陳沉點了石大凱、李幫一起,四人出發沿着别墅門口的大路,一路走向城中心的方向。
距離并不算遠,也就不到兩公裏。
小魚說是觀察,但其實步伐也不慢,就跟城裏普通的行人沒有任何區别。
而當他們到中心區、在“還算繁華”的鬧市逛了一圈之後,小魚的情報收集工作,也已經完成了大半。
坐在胡狼第一次請陳沉吃飯的Ei Thander Myo餐廳外面喝着咖啡,小魚有些感歎地說道:
“這地方跟緬北其他城鎮,還是有點區别的。”
“街面上看不到麻果,醫院門口沒有屍體,甚至連野雞店的妓女精神面貌都比其他地方要好。”
“看來何布帕上台之後,還是做了一些事情的。”
“主要是禁毒。”
陳沉略微點頭接了一句,又繼續說道:
“其實勐卡的毒品問題根本就沒有徹底解決,但有兩場關鍵性的戰鬥,把基調立下來了。”
“在形式合規上,勐卡還是做得比其他地方要好的。”
“值得肯定的有一點是,何布帕至少不收麻果稅了。”
“那麽激進?那他靠什麽賺錢?”
小魚疑惑地問道。
她做出“激進”的評價實際上一點都不誇張,整個緬北哪個軍閥不販毒?就算不販毒,至少也要收稅吸血。
而何布帕一步到位斬斷最後的聯系,真的是相當激進且誇張的舉動了。
不過,她不知道,但陳沉卻對何布帕的生财之道門兒清,也很明白對方是怎麽在斬斷了毒品利益鏈條之後仍然存活下來的。
“何布帕現在的主要收入來源是兩塊,第一,礦産;第二,賭場;第三,軍火。”
“礦産不用說,他接收了大量陳益民的産業,萬興平附近的礦場幾乎全部被收入囊中,這給了他相對穩定的現金流。”
“其次,他整頓城裏的賭場,跟萬豐集團合作,吸收了大量來自勐拉方向的賭客,據說賺得不少。”
“第三點,他賣軍火,用的也是萬豐集團的線。”
“還是畸形,飲鸩止渴。”
小魚當場下了判斷。
“沒錯,但至少比毒品生态要強得多,不是嗎?”
“你不可能要求他們一步到位,我更不可能-——我們就是一幫傭兵,我們隻管搶錢,不管錢從哪來。”
“那我希望你多搶點。”
小魚似笑非笑地看了陳沉一樣,陳沉并不接話,小魚哼了一聲,繼續說道:
“何布帕的軍火主要流向哪裏?有沒有.流向北邊的迹象?”
“現在絕對沒有。”
“你那麽肯定?”
小魚皺眉問道:
“有什麽判斷依據嗎?”
“這還要判斷依據?商路還沒徹底打開,他那點東西給我們用都不夠,去幹白所成之前,我找他買幾發迫擊炮彈都買不到,40火這種爛大街的東西都斷貨了,最後還是萬豐集團那邊硬擠出來的。”
“不得不說,供應鏈的情況還是很嚴峻啊”
陳沉偷看了小魚一眼,正好迎上了對方略帶笑意的眼神。
“你在暗示我什麽嗎?”
“沒有,沒有。哪裏暗示了,就是發發牢騷而已”
“好吧,那我就當你沒說了。”
“哎——算了,當我沒說吧。”
陳沉無奈閉嘴,而小魚則是好奇地問道:
“所以你們到底買了多少,還能把軍火買斷貨?”
陳沉仰着頭思索片刻,回答道:
“一個月買了小三百萬吧。”
“美金?”
“當然是美金”
“.那你屬實是這個。”
小魚沖陳沉豎了個大拇指說道。
一個月打掉三百萬美金的軍火,這事兒誇張到什麽程度呢?
按照緬北民地武的基本裝備情況來看,這筆錢相當于一萬支帶基本彈藥的八一杠,至少能武裝起5000人的、帶補給發一個月工資的民團。
這還僅僅是彈藥消耗,考慮到其他裝備的損失和折舊、考慮到人員工資,東風兵團一次出動,幹掉了小六百萬美金。
别人是打仗,東風兵團純是在打錢。
這麽一想,在這個投入下,他們打掉白所成,也真的有點.不足爲奇了。
而陳沉對這個數字似乎早就心裏有底,他隻是謙虛地說道:
“也就一般般吧,成本費效比還是可以的。”
“那倒也确實,至少你們還沒上直升機呢走吧,再去逛逛。”
小魚站起身,陳沉也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跟在了她的身邊。
因爲真實身份的敏感性、再加上臨時做出的身份并不是完全可靠,所以小魚也沒有肆無忌憚地到處瞎逛,而是按照預定的“劇本”、以符合她身份的邏輯到勐卡各個在建的工地附近轉了轉。
而這,也給了她新的體悟。
“這些工地使用的材料、器械大部分是從北邊過來的。”
“理論上是不應該的,因爲緬甸自己都有這些東西,以前可以方便地順着大其力公路過來。”
“看來,景棟之圍已經開始影響整個緬北的形勢了,現在是建材,下一步就是生活用品。”
“這裏對北邊的依賴程度會逐漸提高,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嗯,好消息。”
“沉船,你的貢獻,還真不止明面上那一點啊。”
“知道就好。”
陳沉癟了癟嘴,繼續說道:
“姐姐,來點直升機。”
“???不是說了給你了嗎?”
“還要。”
“.就你們這幾個人,能養得起一架直升機就已經是極限了,你還真想建空突旅啊?”
“建不建的再說,但有空軍和沒空軍,戰争形态的差異可以達到一個世紀那麽大。”
“什麽空中戰争論?你的思想很危險啊,左了。”
“我也想三軍協同啊,問題也得有條件。”
陳沉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我不可能再大規模擴展人手了,除非某天有突破性進展,否則我的隊伍隻能壓縮在百人以下。”
“在這種情況下,真正面臨大規模正面沖突的時候,我是沒有任何優勢的。”
“盤子在擴大,地盤也立起來了,萬一哪一天,我被迫去打陣地戰呢?”
“到了那個時候,我不可能再通過雇傭的方式得到外包人力,那也就是說,我隻能靠火力來彌補人手的不足。”
“這不是很好理解嗎?所以,我真的想要更多的直升機。”
聽完他的話,小魚也是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她當然明白陳沉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
實際上,今天這一次“散步”,陳沉全程都在爲這最後一段話做鋪墊。
這顯得有些處心積慮、有些陰險狡詐,但卻不令人讨厭。
因爲小魚很清楚,隻有像他這樣戰戰兢兢、一步千慮,才真正有可能在這片土地上立足,并且發展壯大。
歸根結底,他提出的也隻是很合理的要求罷了。
不能說立刻可以實現,但,确實有值得考慮的空間。
畢竟,佤邦能有的,東風兵團憑什麽不能有?
佤邦面上服氣,暗地裏做過不少髒事。
而東風兵團呢?
這小子從來都沒有承認過自己有什麽“投靠”的意圖,也不承認自己是“自己人”,他的嘴裏隻有利益、隻有利用。
可他确實打掉了糯康,打掉了邦隆,打掉了白所成。
甚至還想幹掉克欽。
嗯,爲了搶錢
這麽一說,他們或許比佤邦更配得上某些東西。
想到這裏,小魚心裏暗暗有了決定。
她擡起頭,看向陳沉說道:
“再叫聲姐姐來聽,我幫你想想辦法?”
陳沉翻了個白眼,開口說道:
“阿姨,求求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