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掠奪者車内,陳沉坐在李幫身邊,而李幫的母親和妹妹則坐在了對面。
不用問經曆過什麽,因爲他們所經曆的一切,所有人都能猜到,現在他們要做的,隻是仔細地詢問清楚參與的人員,然後把名單拉出來。
李母名叫何翠,一個非常普通的名字,但她的臉卻并不像常見的東南亞女人那樣粗糙、黝黑,反而是有幾分姿色。
沒錯,她的年紀本來也不大,三十七八,放在某些地方甚至可以被稱作“風韻猶存”,而很顯然,這也是她們居然還能活下來的原因之一。
當然,不管她經曆了什麽,她也仍然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因爲經過李幫的9歲的妹妹李竹确認,她自己确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任何那種意義上的傷害。
爲了保護她,何翠做的事情,大概遠比陳沉預想到的還要多
陳沉分别給何翠和李竹兩人遞了一根能量棒,吃完能量棒、喝完熱水,何翠才終于從震怖、駭然的情緒中恢複了過來。
這并不能怪她,因爲李幫就那麽當着她的面捆住了那個男人的手腳,堵住了他的嘴,随後用一把鋒利的匕首割開了他的手臂,就讓他那麽看着自己慢慢因爲失血過多而死
她當然很解氣,但對鮮血和死亡的恐懼也是本能,而更讓她迷惑不解的是,自己的兒子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他穿着自己哪怕完全不懂,一眼看上去也會覺得充滿“力量感”的裝備,手裏握着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槍,臉上神情冷漠且平靜,下手穩得就像不是在殺一個人,而是殺一隻豬
明明在半年前,他還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
雖然去了同盟軍,雖然拿了槍,可那又怎麽樣呢?
他的氣質并沒有太大的改變,甚至還沾染了一些同盟軍裏特殊的、不讨人喜歡的習氣.
可現在?
他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了。
他像是一個真正的戰士,是那種在屍山血海裏曆練過的戰士,而絕不是同盟軍那種把鋤頭換成槍的工資兵.
他到底經曆了什麽?
何翠有些畏縮地看了自己這個已經有些陌生的兒子一眼,随後又看向了坐在他身邊的那個男人。
很顯然,這是兒子的“長官”。
在他的面前,兒子完全就是一副令行禁止、言聽計從的模樣。
這就說明,他比自己的兒子還要更強。
何翠的手不由得有些發抖,但當對方開口提問時,她卻下意識地立刻做出了回答。
“事情的經過,到底是怎麽樣的?”
陳沉問道。
“李幫走了之後,我們被抓起來審問,不知道是被誰.審了半個月,他爺爺兩天就死了,他爹出來就死了。”
“後來.我跟小妹就一直.”
說到這裏,何翠的眼神稍稍有些躲閃,而陳沉則是适時地揮了揮手,打斷道:
“不用說後來的事情,就說你們被審問的事情。”
“你記不記得是誰,在哪裏?”
“不知道他們說是李幫的長官,說他當了逃兵,放我們回來以後他們也是這麽說的。”
“我一開始以爲是真的,但是後來我想到,如果我兒真的當逃兵的話,他們也不可能那麽.那麽當回事。”
“每年多少逃兵,也從來沒有出過事情”
何翠說的這句話是事實,但又不是完全的事實。
實際上,果敢同盟軍的“逃兵率”絕對可以說是全球最高,沒有之一。
爲什麽?
就是因爲,他們什麽人都收。
無論你是來自其他國家、其他地區的“志願兵”,還是來自當地的“農民兵”,隻要伱進了軍營,就有你一口飯吃。
而哪天如果你想走了,撂下槍走就行,根本沒有人會追究。
因爲他們的兵本來就不值錢,也沒花多少時間去培養。
但問題是,你走可以,你不能把武器也帶走。
因爲武器對軍閥來說就是錢,偷了他們的錢,難道還想好了?
恐怕,這才是三人的家人受到折磨的真實原因。
如果當時不帶走武器.
但不帶武器走,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直接死在緬北了,還想打回來?
怎麽,真的去礦上打工、去林子裏打獵、還是說去給其他傭兵團當打手?
幹一年你都賺不到一把槍的錢。
林河就是典型的例子,爲了一把槍,他可以豁出命,這就足以證明槍在這裏有多重要了.
想到這裏,陳沉歎了口氣,随後問道:
“他們問你們要賠償了嗎?”
“賠償?沒有”
何翠茫然回答。
沒有?
那就是說,白所成也不希望這件事情擴大化咯?
他可能真的已經把事情壓了下去,而對三人家人的報複,大概是出于私怨。
當然不是裝備被搶的私怨,而是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的私怨。
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有人能活着,其實已經算是奇迹了。
——
或者說,他可能覺得,這才是最好的報複?
不管怎麽樣,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那麽雙方的仇怨,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陳沉看向了李幫,随後問道:
“你打算怎麽處理?”
李幫愣了一愣,回答道:
“團長,聽你的。但我想報仇。”
“拉清單吧。”
陳沉毫不猶豫地說道。
“先把直接參與者幹掉,再去想白所成的事情。”
“村子裏不可能沒人參與吧?就近解決。”
陳沉真的不是一個殘忍兇暴的人,但很多時候,在一個地方,你就要遵守一個地方的規矩。
沒有法律可以伸張正義的時候,血親複仇就是最大的正義。
既然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們選擇了罪惡,那就一定要承受罪惡的反噬。
否則,不僅僅是李幫,不僅僅是他的母親,就連陳沉自己,都有可能因此而“道心留痕”。
這一次寬恕了強奸犯,那麽下一次呢?
是不是要寬恕殺人犯?
再下一次,是不是連販毒也有了合理的理由、有了可以讓人同情的借口?
當堤壩出現第一條裂紋,洪水就會在極短的時間之内将其迅速摧毀。
于是,在李幫的親自詢問下,何翠最終确認了村子裏3個“罪大惡極”的名字。
隻有三個,這說明,她絕對是經過認真考慮,認爲這三人必須死了。
沒有多餘的溝通,陳沉跟着李幫走進了村裏,随後讓他親自完成了這一項工作。
在他們強大的壓迫感下,3人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做出了有效的反擊——或者可以說,李幫也并沒有瘋狂到需要用虐殺來撫平創傷的程度。
他隻是簡單地一刀一個,送走了所有人。
重新回到掠奪者上時,時間才僅僅過去了8分鍾。
緊接着,所有人立刻重新出發,在上山簡單快速地祭拜過李幫的父親、爺爺之後,車隊向木姐的方向駛去。
這一次,石大凱的反應就要平靜得多了。
在距離木姐還有不到5公裏時,他突然開口說道:
“不去了。”
陳沉驚訝地踩了一腳刹車,随後問道:
“不去了?爲什麽?”
“沒有意義。”
石大凱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既然林河确認他們已經死了,連墳都看到了,那就沒有再去檢查一遍的必要了。”
“我父母身體本來就不好,不可能經得起白所成的審訊,死了才是正常的。”
“現在我們已經在拱堂殺了人,白家一定會有所警覺。”
“我們不能耽誤時間了,先去紅岩,把鮑啓的家人救出來。”
“死的不管了,先顧活着的!”
“你确定?”
陳沉皺了皺眉,他知道,現在石大凱提出的是最理智的考量,但實際上,人是不可能、也不應該永遠理智的。
如果不把情緒處理好、如果不去做一些看似無用但實則是重要“錨點”的事情,很有可能,最堅強的戰士也會持續異化,最後變成敏感多疑、不堪一用的“美式老兵”。
“我确定。等回去了,我去勐浪禅寺給他們超度。”
“但現在,管不了那麽多。”
“好,聽你的。”
終究還是要寄托在宗教上啊。
陳沉一打方向盤,車子直接180度掉頭,随後向着與木姐完全相反的紅岩方向開去。
他對這條路并不算熟悉,尤其是紅岩鄉根本就沒有明顯的指路标記,順着山路繞了足足有6個小時,車隊才終于抵達了40公裏之外的紅岩鄉附近。
這裏是彭家聲被趕出果敢之後同盟軍建立的臨時營地,也是重組前的同盟軍在未來一段時間内的唯一駐紮地,依托這個據點,他們在之後的時間多次成功發起了真正的“探親之戰”,光從這一點,就能看出紅岩鄉的易守難攻。
——
而事實也确實如此。
想要潛入紅岩根本就沒有可能,車隊剛剛進入山谷通道就已經被同盟軍安排的暗哨發現,随着幾聲示警鳴槍,掠奪者被逼停下來。
陳沉仍然按照應對果敢邊防軍的方式應對,把來自佤邦和第七旅的路條交給了哨兵,但這一次,他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來意。
“我們是來找鮑有成的。”
“鮑有成??”
聽到他的話,哨兵的領隊顯然有些驚訝,而他的槍口也無意識地降了下去。
這是明顯的放松警惕的表現。
“你們是鮑有成的什麽人?”
這個語氣,就真的是友非敵了。
卧槽,鮑啓的老爺子在同盟軍裏這麽受重用嗎?
陳沉疑惑地看了鮑啓一眼,而後者也是一頭霧水。
猶豫了幾秒鍾,鮑啓最終開口回答道:
“我是鮑有成的兒子,我叫鮑啓。”
“你是鮑啓?!”
哨兵更加驚訝,他立刻擡起手電,照向了鮑啓的面部。
“像你居然真的回來了?!”
“什麽叫我真的回來了??我爸呢?”
“一時說不清楚.把你們的武器放下,先跟我去見司令。”
“見司令?!不先見我爸媽嗎?”
“一起見,走,下車!”
聽到這話,陳沉警惕地看了哨兵一眼,手默默地伸向了手槍的位置,而後者似乎意識到了他這個表述的不妥,于是立刻說道:
“算了,你們自己開,我跟你們的車走!”
這是一個折中的方案,既可以避免東風兵團這邊依靠兩輛車發起突然襲擊,又不會顯得過于強勢。
——
畢竟,現在所謂的同盟軍,其實部隊也就剩下個不到一百人,素質參差不齊,萬一發生了沖突,在陳沉等人的“裝甲車”和重機槍面前,他們還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對方已經做到這種程度,陳沉也沒法拒絕,于是,兩台車帶着幾個同盟軍的哨兵,一路向着紅岩鄉的核心區域開去。
這裏的環境還相當簡陋,根本就大規模的民房、建築,有的隻是一片一片的梯田,和一看就是臨時搭起來的簡易帳篷。
而當他們走進其中一頂最大的帳篷時,陳沉終于見到了哨兵口中的司令。
彭德仁。
沒錯,不是彭家聲,而是彭德仁,因爲彭家聲已經逃到國外了。
跟彭德仁在一起的,還有鮑啓父母。
“爹,阿媽!”
鮑啓第一時間撲了上去,這一刻,他腿上的傷勢似乎已經無足輕重了。
他的父親仍然一臉嚴肅,但他的母親,卻已經淚流滿面。
六個月的時間分離,雙方都在爲對方的生命而擔憂,這是一種極度痛苦,極度不安的體驗。
而現在,這一切終于塵埃落定。
都還活着。
“我爺爺奶奶呢?”
鮑啓開口問道。
“他們躲到南傘去了,你不用擔心,我都已經安排好了。”
鮑啓的母親鮑真開口回答,她還想要說點什麽,但卻直接被鮑有成打斷。
“你先别哭,别說話。”
鮑真抹了抹眼淚退到一邊,而鮑有成則是先看了彭德仁一眼,在後者點頭之後,才重新轉向了鮑啓,嚴肅地開口問道:
“你爲什麽還要回來?”
“那些警察,到底是不是你們殺的??”
“什麽警察??”
鮑啓莫名其妙地問道。
而站在一旁的陳沉,卻是直接瞪大了眼睛。
我靠!
這種屎盆子也能扣到我們的頭上?!
拿我們當炮灰,給緬軍送戰績也就罷了,人都被你送的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活下來,居然還要背這麽大一口鍋?!
陳沉看向彭德仁,眼神裏充滿了憤怒。
而後者卻是不爲所動,眼神同樣凜冽地盯着陳沉。
陳沉的手已經放在了手槍上,可就在這時,彭德仁卻突然退讓了。
他開口說道:
“這件事情,一定是白所成的陰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