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戰鬥的勝負往往是許多因素疊加的結果。
如果要按照絕對力量來計算,糯康兵團與東風兵團實在是天差地别。
他們擁有4艘武裝貨船,6艘快艇。
他們擁有總共10挺重機槍,數十枚火箭筒,4門單兵無後坐力炮。
他們總共有200多人,兩百多把槍。
可是,他們輸了,輸得莫名奇妙。
——
當然,其實這一點都不莫名其妙。
首先是在戰術的布置上,他們其實并不算外行。
爲了獲取情報,他們派出了直升機偵查;爲了避免在河道上被截殺,他們在接近可能的伏擊點前兵分兩路;爲了突破東風兵團用煙霧建立起來的視野封鎖區,他們不計代價地快速突進。
如果不考慮實際的戰場情況,這樣的策略真的可以稱得上是既穩健、又務實。
可問題就在于,戰場情況是會發生變化的。
直升機被打掉了,他們所能依賴的隻有其最後發出的情報,而沒有得到精确的信息;兵分兩路之後,地面部隊被迅速蔓延的山火阻攔,根本沒辦法前往戰場;快速突進之後,他們本來已經取得了優勢,但距離拉近了,反而是進入了手感火熱的陳沉的收割區
哪怕最後一個決策,“撤回去重新組織進攻”,其實也沒有做錯。
但,戰場上發生的唯一一個“意外情況”,斷絕了他們的後路。
森林大火引燃了直升機裏洩露的燃油,引發了火箭彈的殉爆,毫無規律到處亂飛的火箭彈剛剛好撞上了正在撤退的船隊,把他們逼停在了深水區。
士氣本來就已經崩潰,這個實際上并沒有從根本上造成多大傷害的突發事件,成爲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事實上,如果這時候桑康能果斷站出來穩定軍心,哪怕堅持到淺灘再棄船,他們又能失去什麽呢?
不過是損失一條起火的船罷了!
可他沒有站出來。
于是,當第一個人開始跳河之後,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東風兵團僅剩的6人組中,1人專門負責對河中目标補槍,另外四人分别以間斷火力壓制住近處的三艘船,而最後一人-——身披重甲的李幫,則帶着他一身的手雷、以及那把AA-12,順着舷梯沖上了1号船的甲闆。
他根本就沒有去清理1号船的艙室,而是直接往裏丢了一大串手雷和震撼彈。
緊接着,他站到了重機槍的後面,開始對面前的所有目标進行無差别掃射。
當槍聲響起時,就連最開始被擊中、擱淺在最外圍淺灘的那艘貨船上,所有人也都開始棄船逃跑了。
反抗約等于無,在重機槍的掩護下,東風兵團的其他人也分别登上了1号船,占據了這艘船上的3個重機槍火力點。
地上還有沒來得及發射的78式82mm無後坐力炮,白狗沖上去扶正腳架,對準還在行駛中的3号船直接打了過去。
轟然巨響,這艘貨船的尾部被炸出一個大洞,最終停在了外圍淺水區的邊緣。
再也沒有任何抵抗了,所有人都在逃命。
隻有東風兵團的6人組,在冷漠而又堅定地傾洩着火力。
十分鍾過去,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但森林大火燃燒的黑煙卻遮蔽了大部分的光線。
河道上到處飄着屍體,場面如同末日。
這時候,整個河道上已經完全沒有了活動的目标,陳沉當機立斷,下令開始肅清船艙。
簡單的CQB作戰。
李幫仍然頂在最前面,震撼彈開路,AA-12清掃,藏在1号船船艙裏的最後兩人被擊斃,留下1名隊員操作重機槍,剩下的人開始向遠處的3号、4号船前進。
2号船已經不用管了,殉爆的火箭彈點燃了它的油箱,這艘船現在正燒得火熱.
“團長,高價值目标在3号船!應該是個指揮的首領!”
作爲觀察手的楊樹提供了關鍵信息,陳沉毫不猶疑,立刻下令道:
“白狗,開熱成像跟我突擊。”
“還有煙霧彈嗎?往船上扔幾個!”
命令下達的一瞬間,3枚煙霧彈向三号船的甲闆飛去,在其他人的掩護下,陳沉和白狗順利登船,随後陳沉一腳把煙霧彈踢進了船艙裏。
片刻之後,有人咳嗽着從裏面鑽了出來。
陳沉毫不猶豫地就是一槍,但就在他準備往裏面扔手雷時,一個聲音突然傳了出來。
“别打!别打!”
“我投降了,我投降了!”
“出來!”
陳沉喊道:
“所有人排成隊!到門口來!”
“馬上,馬上!咳咳.”
陳沉默默數了幾個數,随後,手裏早就已經拉開插銷的手雷丢了下去。
“轟!”
船艙裏再也沒有别的聲音。
投降不殺?
你跟我開玩笑呢?
鬼知道你手裏有沒有槍,身上有沒有炸彈?
兵不厭詐,船艙裏空間太大,手雷不一定能照顧到所有死角,但排着隊就不一樣了
靜靜等待了片刻,李幫頂在前面進入了船艙,幾聲槍響之後,3号船的船艙全部肅清。
緊接着,是遠處的4号船。
這一次,他們真的沒有再逮到任何敵人。
确定區域已經清空,陳沉立刻下令道:
“返回陣地,搶救傷員。”
——
實際上,現在的六個人身上也多多少少都帶着點傷。
楊樹的腿被爆炸的彈片劃過,刮掉了一塊皮肉,現在還血流不止;李幫的脖子被防彈衣反彈的子彈擦傷,好懸沒傷到動脈;白狗的防彈衣沒有護肩,肩膀中槍,左手已經擡不起來;陳沉自己的防彈衣陶瓷闆被擊穿,不過幸好子彈隻是嵌進了皮肉裏.
但這都是輕傷。
已經倒地的那些人,卻基本沒救了。
因爲那些人,全都倒在了山火的過火區。
戰鬥還沒結束時,陳沉沒有下令救援,因爲他知道,就靠東風兵團剩餘的這幾個人,根本就沒辦法兼顧。
萬一進攻節奏中斷,敵人再殺回來的話,那就隻有一個死字。
這很殘忍,但還是那句話,沒人死,就沒人能活。
所以,當他回到伏擊陣地時,他已經做好面對四具焦黑屍體的準備。
——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在水邊,還有人活着。
矮腳,身邊還有一個大鳥。
看到陳沉返回,矮腳艱難開口,斷斷續續地解釋道:
“大鳥把我拖回來的,爬過來的”
“老炭和石頭沒救了,在林子裏,燒了”
顧不上聽他的話,陳沉立刻蹲下來查看大鳥的傷勢。
膝蓋上方五厘米貫穿傷,大鳥自己做了壓迫止血包紮——除了止血帶之外,他居然還用了兩根自行車輪胎用的那種氣門芯帶。
這救了他的命,雖然血的顔色是鮮紅的,但血流速度很慢。
“傷到大動脈了,1号,醫療包。”
陳沉開口說道,随後伸手掐住大鳥的脖子,感受頸動脈的搏動。
還好,很微弱,但确實還在跳。
沒死,就有救。
此時,李幫已經打開了醫療包,陳沉繼續說道:
“腎上腺素,兩支。”
軍用腎上腺素并不是電影裏那種大大的針管,而是像賓館的一次性小管牙膏,隻不過帶針頭罷了。
李幫手腳麻利地把腎上腺素打進了大鳥的手臂,而陳沉則是抽出了急救包裏的手術刀片,對準大鳥腿上的傷口一刀劃下。
被子彈擊穿的潰爛肌肉立刻被劃開,陳沉直接把手伸進大得可以容納四根手指的傷口摸索,沒花幾秒鍾時間,便找到了已經收縮成一團的大動脈血管。
這樣的操作在黑鷹墜落裏也有表現,不過那個場景是誇張化的,因爲在肌肉和結締組織的拉扯下,血管收縮進腹腔的情況實際上極少極少發生,大多數時候都是像陳沉現在面對的一樣,向近心端收縮個幾厘米、十幾厘米罷了。
這就給了陳沉操作的空間。
他扯出血管,用食指和中指夾住,拇指加力按壓-——跟夾黃鳝的手法一樣。
“止血鉗!線!”
他簡短開口,李幫立刻給他遞上了他需要的東西——之前訓練的時候枯燥的科目在這一刻終于發揮了作用。
陳沉夾住大動脈,繼續說道:
“紮帶!”
“膠布别針!”
“彈性繃帶”
短短兩分鍾時間,陳沉完成了對大鳥腿上傷口的處理。
歸納總結下來,就簡單的幾句話:
把血管扯出來,用止血鉗夾住,用線和紮帶鎖住止血鉗,然後用膠布和别針把止血鉗固定在大腿上.
非常簡單,非常粗暴,非常沒有人性。
如果這是在手術室的話,一下手術台,陳沉就要被送上法庭。
因爲他的處理方法,是以大概率犧牲掉整條腿爲代價的,根本就不考慮所謂的預後。
但那又怎麽樣呢?
先他媽活着吧!
做完了所有事情,陳沉嘗試着稍稍放松了大鳥腿上的止血帶。
裸露在外的血管立刻鼓起了幾分,但還好,沒有破裂,也沒有飙血。
死不了了。
陳沉長舒了一口氣,直到這時候,他才有心情去關心一旁矮腳的傷勢。
“你怎麽樣?”
他開口問道。
“我肚子中了一槍.”
陳沉解開了矮腳的防彈衣,随手抹去積在皮膚上的血液查看傷口。
腹部中彈,三級防彈衣沒能擋住對方輕機槍的子彈,不過好在子彈的威力已經大減,子彈撕裂了腹腔,卻也失去了足夠的翻滾力量,沒有傷到主要髒器,血流速度很慢。
——
他受傷的情況,倒是跟石大凱幾乎一模一樣.
“伱死不了。1号,給他一針腎上腺素,幫他包紮好。待會兒順便幫大鳥把腿包起來,兩側上夾闆隔離,輕一點。”
“明白。”
李幫立刻動手,而陳沉則是在褲子上随手擦去一手的鮮血,重新拿上了槍。
這一刻,他的形象極爲可怖。
但其他還站着的人看向他的眼神,卻是難以掩飾的震撼和敬畏。
能殺人,能救人。
而且,哪怕是在救人的過程中,他的行動也透露出一種無可挑剔的秩序和效率。
先處理最緊急的大鳥的傷口,幹淨利落地止血。
血止住了,優先級下降,再去看矮腳。
矮腳确認死不了,但需要先包紮,于是下令先給他包紮,再去處理大鳥仍然裸露在外的血管.
他不可思議地掌控和執行着所有的細節,絕不出錯,也絕不放棄。
“團長.”
楊樹突然覺得自己很想說點什麽,但他的話還沒出口,便被陳沉打斷。
“跟我上3号船,确認高價值目标。”
“.明白。”
于是不再多話,留下一人看守傷員警戒,剩餘4人登上了已經沒有任何動靜的3号船。
“哪一個是高價值目标?首領是哪一個?”
陳沉開口問道。
楊樹有些爲難的撓了撓臉,回答道:
“臉都讓1号打爛了,不太好認.等等,就是這個!”
陳沉看向楊樹手指的屍體,一時間沒看出什麽特殊,他下意識地用槍翻動了一下對方的臉,而當對方脖子上那道标志性的疤痕出現在眼前時,陳沉忍不住叫出聲來。
“卧槽!”
“桑康!”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因爲他确實沒有想到,這貨居然會親臨戰場!
這吊人就這麽死了?!
真的是太便宜他了
好歹連衣來死前還挨了12刀呢,他居然就挨了一發手雷加一槍?
陳沉歎了口氣,輕輕搖頭。
算了。
死了就行。
一次行動,糯康團夥三個主要頭目打掉了兩個-——雖然他們根本就不是主要目标。
但,也算可以了。
同時,按照肉眼可見的屍體估算,這場河上戰鬥,東風兵團這邊至少打掉了40人以上。
剩餘的敵人,已經全部逃入了叢林中,在沒有頭目帶領的情況下,估計是不會再回來了
而己方陣亡兩人,重傷兩人。
這個傷亡比非常驚人。
可陳沉還是覺得不值。
因爲他手下的每一條命,都比一個毒販的命要值錢得多。
糯康。
我隻不過是打死你幾個人而已,你怎麽敢的呢?
下一次,就輪到你了.
陳沉默默取出了衛星電話,撥通了何邦雄的号碼
在西風的吹拂下,大火吞噬掉了三角區的所有植物,可燃物燒盡,又被幾十米寬的河流阻擋,火勢終于弱了下去。
姗姗來遲的756旅援軍奔跑着繞過火場,帶隊的團長心裏充滿了忐忑不安。
這麽大的火,這麽劇烈的爆炸聲和槍聲.
那支東風兵團,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自己真的很努力在趕了,可問題是,自己的隊伍是有極限的。
所有人都已經筋疲力盡,在這種情況下,哪怕能趕到,戰鬥力恐怕也達不到平時的一半。
而現在,距離預定位置隻剩下最後幾百米,卻還沒有聽到新的槍聲。
完了。
團長默默握緊了自己手裏的槍,随後大聲下令道:
“所有人做好戰鬥準備!”
一瞬間,這支隊伍裏所有人的情緒都緊張了起來。
真的要打?
對面可是金三角最強的毒販。
他們的武裝力量不僅不比756旅要差,甚至在水上,比756旅還要強。
這怎麽打?
哪怕己方人數占優,但對方是有重武器的啊!
實在打不過的話.跑吧。
有人的腳步慢了下來,有人悄悄藏到了隊伍後面。
團長把這一切看在了眼裏,可他卻沒有出聲呵斥。
因爲,他的想法其實也是一樣的。
——
然而,讓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當他終于穿過樹林、來到河邊時,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副詭異、荒誕、卻又顯得無比震撼人心的畫面。
四艘大船沉在水中,其中一艘已經燒成扭曲的骨架,冒着滾滾黑煙。
河岸邊漂浮着數不清的屍體,流速慢的淺水已經被氤氲的鮮血染紅。
山火燃燒後漆黑的樹林飄散出點點火星。
升起不久的朝陽在青煙和薄霧中放射出暖黃色的光芒。
而在河岸邊,有幾個人影圍繞着一堆篝火。
他們渾身盡染鮮血,手裏卻捧着冒着白汽的水壺。
當自己的腳步聲被察覺到時,那些人全部回望過來。
這一刻,他汗毛倒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