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酉歸,小心翼翼道,“留兩百人正面對敵,神不知鬼不覺之下,餘下兵将經駱駝領後的懸崖分批撤離。”
分批撤離的兵将就成了散兵,賀炯明手中最鋒利的矛就變碎成了片,殺傷力大減。
付酉歸當然也明白分批撤離的後果,但他還是仗着膽子低聲勸道,“當初暴露駱駝嶺的兵力,本就是爲了讓引誘沈戈前來,讓他無法回宣州識破世子的身份。現在您已取出白銀全身而退,此計也算成功了。再将兵力留在駱駝嶺已無益處,及時撤離乃爲上策。”
世子是取出了白銀,但還沒來得及焐熱,就又丢了大半。想到溫家嶺内一箱箱沒能帶出來的銀子,守在石室門口的戴夏的心就在滴血。
賀炯明緩緩擡眸,“讓先生到承縣時,我是怎麽跟先生說的?”
付酉歸額頭冒出了冷汗,世子當時的吩咐,他當然記得。利用世子出現在承縣的假象拖住沈戈,誘他入陷阱,就算不能殺了他,也要滅掉宣州軍和右侯衛大半兵力,重挫沈戈的銳氣。但時至今日,莫說大半兵力,駱駝嶺的叛軍與沈戈幾次交鋒,都沒讨到好處,反被沈戈逼上了山峰。
付酉歸辨無可辯,慚愧低頭,“是屬下無能。”
在右侯衛軍營中,沈戈一直是跟在沈存玉身邊。付酉歸完全沒想到,沒學過兵法的沈戈,帶兵打仗竟也如此厲害。聽不到世子開口,付酉歸又仗着膽子獻策,“武安侯和沈戈兄妹雖然可恨、該殺,但也不必急于這一時。待日後尋到機會,讓乾昌帝親自下旨将他們滿門抄斬,豈不快哉?”
見世子沉默不語,付酉歸再上前一步,繼續勸道,“屬下以項上人頭擔保,兩年之内必将擁兵造反的罪名,安在老匹夫武安侯頭上。就算沒了駱駝嶺上這一千多人和和州的十五萬兩軍饷,您還有江州、常州、嶽州和沔州的精銳,還有那邊的藏銀。”
江州四州的兵力,乃是賀炯明的父親費盡心血藏下的,多則上千,少則兩三百,但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賀炯明早就摸清了這些人藏身之地,也已派人過去财帛相誘,将這些兵馬納入了麾下。
想到這些兵馬,賀炯明又想到了昨晚的夢。他揮手讓付酉歸退下,又躺在床上閉目細細回憶昨晚的夢。
賀炯明活了三十年,從未做過這樣的夢。夢中猶如他假扮安自遠去祁縣時計劃的那般,美人在懷,宣州在掌。雖然沒出現在夢裏,但他此刻卻清晰記得他是怎樣在馬頭山下“救了”林如玉,并将她帶回宣州,一步步将林家納入囊中,并利用林家的錢财,在洪水傾覆三州百姓怨聲載道時廣播賢明,成爲三州百姓心中比朝廷官員聲望還高的“君子”。
一切進行得那般順利,隻差最後一步:讓安自遠認安王世子爲主,宣州百姓在安自遠的帶領下,擁立自己爲宣州王,他就成功了。沒想到在緊要關頭,賀炯昭和曹氏在老東西面前插了他一刀,逼得他不得不暫時逃離宣州,臨走之前失望殺了林如玉。
賀炯明深信,若不是戴夏将他喚醒,他定能夢到更多的事。
這些,是夢麽?
賀炯明擡手蓋住額頭,春字部暗衛安江春是賀炯昭安插在他身邊的間諜之事,賀炯明早就知道。他還懷疑曹氏與賀炯昭有染,懷疑曹氏生的兩個孩子都是她與賀炯昭的孽種。他留着曹氏,是因爲曹氏的父親曹仕山是峽州握有兵權的守将。
沒想到因爲他的疏忽,給了賀炯昭可乘之機。
賀炯明握緊貼身放着的匕首,還能感覺到林如玉的血噴出胸膛時的溫度,那溫度讓他忍不住顫栗。握住林如玉心髒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後悔了。他親手挖了無數顆心,林如玉的心是他最喜歡的一顆,不該讓她涼掉。
夢裏的自己也是被怒火沖昏了頭,那般乖巧可愛的美人,花點功夫哄哄她又何妨?
賀炯明猛地張開狹長陰郁的鳳眸,坐起身叫進付酉歸,吩咐道,“盡快安排駱駝嶺的兵将撤往江州卧龍洞。”
“是!”世子終于想通了,付酉歸高興得差點掉下眼淚,“将軍先行一步,屬下帶人随後便到。”
賀炯明确搖了搖頭,“先生守好卧龍洞,我另有要事。”
世子不說他有何“要事”,付酉歸也不敢問,隻拱手道,“屬下遵令。”
付酉歸走後,錢蘭翠端着一木盆熱水進入石室中,恭敬放在地上,退了出去。她也想說幾句吉祥話讨“鄭昌明”歡心,但現在的“鄭昌明”看起來比昨晚還恐怖,錢蘭翠不敢多舌,怕适得其反。
夢中體會了溫柔如水的佳人相伴的美妙滋味兒,此刻的錢蘭翠在賀炯明看來萬分礙眼。若不是還要留着她誘林如玉出來,賀炯明立刻就想剝了她的皮,剜了她的心。
待賀炯明梳洗停當,叫進站在門外的戴夏,問道,“從溫家嶺帶出了多少銀兩?”
戴夏立刻道,“屬下讓他們每人帶了三百兩,共計三萬九千兩,都存放在旁邊的洞穴内。将軍,當初若把白銀換成黃金就好了。”
若是黃金,肯定能全部帶出來。
賀炯明隻當沒聽到戴夏後半句廢話,吩咐道,“再從荊州錢莊支取四萬一千兩,雇奪魄門的人出馬,兩個月之内把林如玉抓到長蛇嶺。記住,要毫發無傷。”
奪魄門隻收金銀,不收銀票。
戴夏傻了。
“嗯?”
被世子冷飕飕瞪了一眼,戴夏一激靈,試探着問道,“您是說,用八……八萬兩白銀,請奪魄門的殺手出山活抓林如玉?”
賀炯明點頭。
他現在已經明白了自己爲何執意要在沈戈和林如玉成親時血洗宣州,他想要的不隻是沈家和林家人的命,還有林如玉。
雖然這隻小白兔他隻見過幾次,但夢裏這隻小白兔卻是他的,旁人休想染指。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爲何執意要殺了沈戈,帶着林如玉遠走他鄉,因爲那隻小白兔本就屬于他。任何人休想從他手中,奪走屬于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