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他未穿豎領的外裳,下颚和脖頸清晰可見,怎麽看也不像是旁人貼了人皮面具假冒的。但女兒方才的神色變化和态度,卻讓房氏清晰地知道此人不是鄭昌明。
因知道了此人是假冒的,房氏便怎麽看怎麽覺得他别扭。譬如,他面上表情有些僵硬,有些假。若不是知道他是假冒的,房氏定會以爲是軍中曆練了數月,讓他更加沉穩,喜怒不形于色了。
房氏看出的是“鄭昌明”表情僵硬,林如玉則是從通身的氣質來判斷的。她随着母親進入屏風後,第一眼看到“鄭昌明”,便知她是賀炯明假扮的。
這人曾與她朝夕相處,又與她有剜心之仇,莫說他隻是換了身衣裳貼了張面具,便是他化成灰,林如玉也認得!
呃……
誇張了,化成灰她肯定認不出來。因怕驚動了“鄭昌明”,在确認了他的身份後,母親走進會客廳時,林如玉便推進了裏間,并将自己的存在感将至最低,以免打草驚蛇。
因爲她知道,賀炯明有多小心謹慎。
“鄭昌明”一邊與林父林母說話,一邊不經意地打量屏風,他敏銳地察覺到,屏風後有人。
是誰?“鄭昌明”的心往下沉,陰郁之氣開始在眼底彙聚,站起身告辭。
房氏也站了起來,溫和笑着,“将軍現在可還作畫?”
“鄭昌明”面帶苦笑,“做,前一段一直畫人像,畫得有些厭煩了。”
鄭昌明尤善工筆人物,沈戈以前便常找他作畫像,去了右侯衛之後,他更是畫了一副又一副的人物像。長江諸州張貼的安王世子賀炯明的懸賞告示上的畫像,便是出自鄭昌明之手。
房氏溫和笑道,“這幾日寒梅開得正好,這匹畫布贈與将軍,賀将軍升遷之喜。”
房氏說罷,屏風後捧着染色細綢畫布的小丫鬟走了出來,雙手将畫布送到“鄭昌明”面前。她一出來後,“鄭昌明”敏銳察覺到屏風後再無一人。
看來,真是他多心了。“鄭昌明”笑容溫和,雙手接過畫布道謝,告辭離去。
林父将他送出府門後返回前院會客廳,見妻子向他點了點頭,面色便沉了下來。
賀炯明當真是好大的狗膽!
接下來該怎麽辦?
思索了一夜的林如玉已經有了計策,“爹,娘,你們覺得他來宣州做什麽?”
林父答道,“救鄭永貴。”
房氏也點頭,從賀炯明這幾日的行動來看,他确實是奔着鄭永貴來的。他爲何要救鄭永貴,房氏進一步推測道,“鄭永貴手裏有他想要的東西。”
假冒鄭永貴之子的身份進宣州接近鄭永貴,實在是再合适不過的身份。
林父低聲道,“事不宜遲,咱們得盡快将此事告知太守大人。”
林如玉看向父親,“爹爹,您覺得太守大人知道後會怎麽做?女兒覺得他爲求穩妥,會直接抓住賀炯明。一旦賀炯明被抓,被他抓去的鄭昌明可能隻剩死路一條了。”
鄭昌明雖是右侯衛的七品武将,但他是罪臣之子,他的命在很多人看來并不值錢,也不值得讓祝太守去冒險。從内心裏,林父也不願冒這個險,“若再次放虎歸山,後患無窮。等他拿到他想要的,定會騰出手來收拾咱們。”
房氏則看向女兒,“嬌嬌可有良策?”
“有。”林如玉擡眸,“安州攻破之後,我向神醫谷星門主請教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追蹤一個人,星門主送了我這個,爹爹請看。”
林如玉将桌上的小木盒取過來打開,林父看了之後吓了一跳,“蠍子?”
“嗯。”林如玉把盒子轉了個方向,“爹爹再看。”
發現女兒無論怎麽轉,木盒裏的三隻蠍子都向着女兒所在的方向爬,林父也算是見多識廣,立刻明白了,“嬌嬌身上有東西吸引它們?”
“是一種藥粉,隻要三十丈内有此藥粉的氣味,蠍子便會趨之若鹜。”林如玉把裝有藥粉的小瓶子蓋上後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木盒裏的三隻蠍子失去了方向,開始亂爬,“剛才上的茶中有此藥粉,他飲了茶,隻要不服用化解藥粉的解藥,蠍子就能找到他。這種藥粉和解藥都是星門主新研制的,除了他爲,隻有女兒這裏有。”
隻要把這蠍子交給暗中監視賀炯明這樣,就不怕賀炯明再次逃脫了!林父忍不住擡手揉了揉女兒的小臉,“爹的嬌嬌,怎麽就這麽聰明能幹呢!”
林如玉得意地笑了,“此人十分警覺,女兒的打算是先不要将此事告知太守大人,等他從鄭永貴那裏拿到他想要的東西後,自會離開宣州。咱們派人跟着他,等找到鄭昌明後,咱們再将他們一夥一網打盡,以絕後患。”
“好,就這麽辦!”林父拍闆,“太守大人那邊先不說,但沈戈那邊得跟他講一聲,他和杜将軍還在帶着人在抓人,我怕他中了地方的奸計。當初誘沈戈趕往饒州,說不定也是此人的主意。”
若沈戈在此,以他對鄭昌明的了解,賀炯明怕是糊弄不過去。
商定大計後,林父又開始對三隻蠍子好奇了。一家三口圍在桌邊盯着木盒内的三隻黑褐色蠍子看,林父護住妻子,“蠍子有毒,你不要靠太近。”
房氏一點也不怕,“我又不碰它,怎會中毒。”
“那可不一定,這可是神醫弟子養的蠍子。”林父侃侃而談,“正經的蠍子這會兒已經冬眠了,哪能這麽活潑。”
房氏驚了,瞪大美眸,“蠍子也會冬眠?”
林父反問,“夫人可在冬日裏見過蠍子?”
知道這個,很驕傲麽?房氏氣鼓鼓地瞪了丈夫一眼,“莫說冬日,便是夏日我沒見過蠍子!”
見妻子這般模樣,林父笑得溫柔,“我怕夫人受驚,家裏四處都放着驅趕蛇蟲鼠螞的藥呢。”
房氏立刻道,“我才不怕這些。”
“嗯,夫人不怕,爲夫怕。”
拿着蠍子的林如玉忽然感覺,自己有點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