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雲鵑輕手輕腳進入林如玉的閨房,隔着床幔低聲問,“姑娘可醒了?”
一夜好眠的林如玉應了一聲,“碼頭有消息了?”
“是。”
雲鵑将紗幔卷起,挂在床兩邊的銀鈎上,開心道, “泰叔派人回來報信,說咱們開往望萍鎮的貨船剛豎起桅杆,就被張家和宋家帶着司倉書佐徐大人給攔住了。發現咱們船上裝的是糧食和衣物後,徐大人責備兩家一頓,還讓他們各捐一百五十石赈災糧。”
一百五十石,以張宋兩家的實力來說不至于傷筋動骨, 但也足以讓他們肉疼一陣兒了。
計劃成功的林如玉,恨不得哼幾句小曲兒,“讓泰叔把司倉書佐的底細打聽清楚。”
雲鵑出去後,林如玉穿好衣裳起床,坐在梳妝台前讓雨莺給自己梳頭,認真思考這位司倉書佐的做法。
司倉書佐,顧名思義,乃是主一地倉廪出納的官員,這個官職雖品階不高卻握有實權。宣州藥商接下了衙門的征調清單,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放在四家藥商倉庫内屬于征調清單上的草藥,已歸司倉書佐管轄。
所以,徐大人跟随張宋兩家去碼頭驗看林家船上貨物,聽起來是說得過去的。
但是,在張宋兩家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 這位書佐大人沒向林家求證, 就直接帶人去翻林家的貨船,要麽是他真是個糊塗蟲, 要麽就是他已與張宋兩家沆瀣一氣,将張宋兩家的家财,視作了他的囊中之物。
林如玉更傾向于後者。
因爲若這位徐書佐真是個糊塗蟲, 在碼頭上就會順着自己給他搭的梯子,狠狠宰張宋兩家一筆。
卧龍堤決堤,受災的十三縣中有七縣歸宣州管轄,所以這次抗災三州中,任務最重的就是宣州。糧、藥這兩項,對宣州衙門來,自然是多多益善。
徐書佐不掏張宋兩家的糧食,接下來可能會跟兩家一起掏林家的這件事,得去聽聽母親怎麽說。
雨莺給姑娘梳好垂鬟分肖髻,系上粉色絲帶,又在左髻上插了兩朵栀子花,笑着問道,“姑娘看這樣可行?”
林如玉擡眸,看着銅鏡中自己頭上的白色栀子花,微微點頭,“很好。”
七月二十一,是林如玉祖父的忌日, 但因母親接到了外祖母病重的消息, 急急帶着自己和阿衡趕往沔州, 沒能趕在正日子去祖父母墳前祭拜。
今日是個宜祭拜灑掃的日子, 母親要帶着她和弟弟去祭拜祖父母。祭拜去世的親人,戴白色的栀子花最合适不過。
在此之前,林如玉還有事情要做,“張語珍從我這裏拿走的首飾,可都送回來了?”
雨莺鼓起腮幫子,“隻送回來了些不值錢的,剩下的說是早就弄丢了。”
隻挑着值錢的丢,呵。
林如玉吩咐道,“去告訴祥叔,若我大姑母登門,不要去驚動母親,我去前廳見她。”
雲鵑帶着兩個端着銅盆的小丫鬟進來,伺候林如玉洗漱,好奇問道,“姑娘怎知大姑奶奶會過來?”
“張家在碼頭丢了臉損了糧,大姑母不來才怪。”林如玉示意小丫鬟們出去,自己挽袖洗臉。
融合了兩世的記憶後,因後世的十七年記憶占了主導,林如玉習慣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想連臉都讓丫鬟給自己洗。
她剛洗漱完,雨莺就從外邊跑了進來,報說林大姑來了。
被攔在前廳,憋着滿肚子火林大姑見到林如玉走進來,劈頭蓋臉便罵,“你娘呢?做了虧心事就躲着不敢見人了?讓她出來!”
林如玉側步避開撲頭蓋臉噴過來的口水,四平八穩地給林大姑行了個禮,“姑母一早登門,當着我的面指摘我母親的不是,是爲哪樁?”
古語有雲:對子罵父,是爲無禮。
對女罵母,當然也是同理。
被侄女面斥無禮的林大姑,怒極反笑,“我無禮?我無禮!我倒要出去讓衆鄉鄰評評理,看你們母女這樣的品行,哪家敢來提親,娶你回去!”
若是上一世的林如玉,定會被林大姑唬住,但此刻的林如玉墨黑靈動的眸子裏毫無懼色,反而順着她的話道,“大姑想讓哪些鄉鄰評理?不勞您親自跑一趟,侄女将人請過來,讓他們聽您當面論禮。”
林大姑皺眉上下打量以前連大聲說話都不會的嫡親侄女,這丫頭出去幾日回來,怎跟變了個人似的?
林大姑不想再跟個娃娃掰扯下去,甩袖道,“我跟你說不着,去把你娘叫出來!”
林如玉搖頭,“我娘正在準備祭拜祖父母的祭品,大姑若覺得我們母女做錯了什麽,不如跟我們一塊去趟林家祖墳,面告祖父祖母?”
心虛的林大姑哼道,“是你們使詐坑騙張家在先,去哪說理我都不怕!”
林如玉點頭,“那就請大姑去準備準備,跟我們一塊去拜祭祖父母吧。”
“你……哼!”林大姑甩袖,“當我跟你們一樣不孝麽?七月二十一那日我早就去過了!”
林如玉秀麗端莊的小臉上盡是欽佩,“大姑母果然有孝心,祖父和祖母在世時沒白疼您。”
林大姑被侄女這話噎得心口疼,有心甩袖就走,可想到家中疾言厲色的丈夫,腳又邁不開了。
林如玉見她還不走,便繼續道,“大姑既然來了,便将這張單子帶回去吧。這是語珍表姐從我這裏偷走或借走的首飾,請大姑催促她盡快給我還回來。”
林大姑的心口更疼了,“你個死丫頭非要氣死我麽?我這些年當真是白疼你了!”
疼我?呵。
林如玉面帶委屈,“正是因爲您疼我,我才将這福分報還到表姐身上。偷是犯法的,借的東西是要還的,我此舉正是要替您督促語珍表姐做一個言而有信、恭謹守善的好姑娘,難道侄女做的不對嗎?”
林大姑擡手捂住心口,“我家規矩守禮的嬌嬌說不出這些話來,你跟大姑說實話,這些話是哪個黑心肝的教你的?”
誰教的?是上一世的血痛經曆,是十七年曆盡人間冷暖的自悟。
林如玉笑意不達眼底,“我本就是這樣的性子,隻是大姑母不知道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