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想說自己不叫朱國英,但董建軍臉上笃定的神色,讓她還是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她回頭看了眼店員,借着這功夫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小紅,我在外面跟朋友說兩句話。”
“好的玲姐,你把外套穿上,外邊冷。”
“我知道了。”
見朱國英這麽配合,董建軍招呼着跟他一起進來的兄弟,先一步退出了店外。
沒兩分鍾,穿上羽絨服的朱國英就從店裏走了出來。
“朱……我叫你朱曉玲吧,你老公叫肖河,在你們天陽市審計局工作,你們家在審計局家屬院,二号樓二單元四樓東戶,你們有個兒子剛滿一歲,叫……”
“停!”
越聽,朱國英的臉越白,急忙叫住了董建軍,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了。
“你……你們想……想問什麽,盡管問吧,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
“好,你爽快,那我也就不廢話了,我想問的是你曾經的一個客人,叫什麽不知道,年齡的話,當初應該就是三十多四十出頭的樣子,中等身材,最關鍵的是,他眉心這裏有顆痦子,是秦省人。”
看着董建軍擡手比畫的眉心,朱國英陷入了沉思之中,她九零年才剛剛十八歲就到了滬市,被人騙進了那一行,一直到九三年被抓,幹了将近四年,遇到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多到讓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現在讓她猛然間去想一個人,真有點難爲她。
“大哥,這麽長時間了,我真的……”
“不,我大老遠天寒地凍的從秦省跑過來,不是來聽你告訴我你想不起來的,你必須想起來,一天想不起來我們就一天不會走。
我相信,你也不想讓你家人知道你的過往吧?”
董建軍威脅的話語讓朱國英差點沒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她之所以要換一個身份生活,就是想遠離過去。
她也格外珍惜現在的平淡日子,更别提還有個兒子。
“大哥,我真的……”
她近乎哀求的說到。
“你聽我的口音,他說話就是這個口音,你一直在滬市,遇到這種口音的客人應該不多。”
董建軍也不想逼的太緊,他過來是要問到實質性内容的,而不是跑來耍勇鬥狠的。
剛才一直說的都是普通話,他幹脆換成了關中口音,讓朱國英再仔細想想。
别說,他這一換口音還真有效果,朱國英聽到後明顯愣住了。
“大哥,你能不能再說幾句。”
“你想聽啥,你想聽啥我就給你說啥。”
“大哥你随便說。”
聽到她的要求,董建軍便用關中話将那個男人的外觀又描述了一遍。
這次朱國英想的時間更長了。
見她半天沒吱聲,董建軍也不催,從身旁兄弟哪裏要了一根煙點上,耐心的等待着。
直到他把煙抽完,朱國英才有些遲疑的說道:“大哥,我倒是真想起來有一個跟你說話口音挺像的人,但我也不敢肯定,他眉心到底有沒有痦子,時間真的太長了。”
“叫什麽?”
“我……我真不知道。”
見董建軍眼一瞪,朱國英又連忙說道:“大哥你先别急,我以前習慣寫日記,經常都會把碰到的一些特殊客人記到日記本上,說不定……說不定就有你打聽的這個人的信息。”
我擦!
“日記本在哪兒?”
“在……在我自己那套房子裏。”
“電力局家屬院?”
朱國英有些驚恐的看着董建軍,她沒想都這人竟然已經把她的底細摸的這麽清楚了。
這套房子,可是連她老公都不知道呢。
她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是……是的,就在那裏。”
“走吧,我們開車過來的,現在就過去取。”
“呼……”朱國英輕輕的吐出一口氣:“大哥你稍等,我進去跟店員說一聲。”
“好”
看着她轉身進了店裏,旁邊一直沒開口說話的那個問道:“董哥,她日記本上如果沒有怎麽辦?”
“沒什麽好辦法,隻能慢慢磨了,這件事兒非常重要,必須辦好。”
爲什麽要過來找朱國英打聽這個人的信息,董建軍也不清楚,但老闆能跨過勇哥,從老美直接打電話給自己布置這個任務,這說明要打聽的這個人非常重要,這件事兒怎麽也得辦漂亮了。
二十分鍾後,他們已經出現在了朱國英在電力局家屬院的那套房子裏。
依然還是董建軍帶着那個兄弟上來的,這裏的房子是八十年代蓋的,面積不大,也就五十來平方,但被朱國英收拾的非常幹淨、溫馨。
前幾年她買的時候才花了四千多塊錢,房改後,她又補交了一部分錢,把房産證還辦下來了。
這裏有很多她以前的東西,算是她的秘密據點吧,也是她心靈的港灣。
讓董建軍二人在客廳沙發坐下後,她一個人走進卧室,沒幾分鍾就抱了一個不大的紙箱子走了出來。
将紙箱放在茶幾上,她指着說道:“這裏裝的就是我那些年記的日記。”
說着,她打開了箱子。
看着滿滿一箱子不下二十本硬皮筆記本,董建軍眼珠子差點沒凸出來,這踏釀的得翻到什麽時候去。
沒招,什麽具體信息都沒有,隻能是慢慢翻了。
趁着朱國英翻看的空擋,他也拿出一本随手翻開看了看。
還真就是日記,那時候這女人年齡也不大,記錄的更多的是什麽她的心情跟今天的下雨的天氣一樣不好啦,什麽今天又吃到好吃的啦。
基本上一天寫一篇,偶爾也有一天寫好幾篇的,日子都記得很清楚。
也有寫關于客人的,不過都是吐槽居多,像什麽這個不洗澡的,那個身上味道難聞的,還有寫什麽想不打傘的,也有記今天掙了多少錢的。
反正看得咱們董哥是一陣眼暈。
他都開始反思自己會不會也被别人這樣在日記裏吐槽,想的他心裏一陣惡寒。
“咦?”
也不過去了多久,幫着一起翻看日記的那位兄弟好像發現了什麽。
“董哥,你看這個,她寫的說今天碰到一個客人說話真好玩,不說我,說鵝……”
“唰”
這位兄弟還沒念完呢,對面的朱國英已經一把把日記本搶了過去,仔細的看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就是他,我認識的秦省人,隻有他一個。”
又往後翻了一頁,朱國英把日記本遞了過來,十分肯定的說到,一邊說着,手還指着本子上。
順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那裏記錄着一個名字,郭磊,下面還有一個地址,秦省省城南郊區電子二路**号。
電子二路?
“你怎麽這麽肯定是他?”董建軍擡起眼睛看向朱國英問到。
“看到我記的日記我就想起來了,這個人……是賀德漢讓我去的,當時我連着跟他在一起待了十來天,是當時除了賀德漢之外,跟我在一起時間最長的一個男人。
他還說……還說要娶我,所以我才偷偷的記下了他身份證上的地址,本來還想着……想着偷偷過去找他,可後來……他的眉心這裏就有一顆痦子。”
“朱曉玲,你确定嗎?”
“我确定。”
“我再最後說一遍,這件事情對我們非常重要,如果找不到這個人,或者說我們找到了但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我肯定還會再來找你的,你如果不想自己平靜的生活一再被我們打擾,就好好的配合我們。”
“大哥,我說的都是真的。”
董建軍沒再說什麽,從包裏掏出手機就撥了出去。
“喂,立洪,是我,我給你個地址,你現在馬上開車過去給我打聽個人。”
……
“你記一下,電子二路**号,叫郭磊,男的,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最主要的特征是眉心有顆痦子。”
……
“嗯,側面打聽,千萬不要正面接觸。”
……
“速度放快,我等你電話。”
見董建軍挂了電話,朱國英小心翼翼的說道:“大哥,能不能……能不能讓我回店裏去,等會兒我婆婆要帶着孩子過去,我還要給孩子喂奶呢。”
董建軍擡起胳膊看了眼時間,已經三點多了,在這裏等和在那邊坐車裏等也沒什麽區别,無非就是坐車裏不舒服,但也無所謂了,這個女人願意好好配合,他也不想搞的太僵。
“可以,咱們走。”
“謝謝大哥。”見董建軍同意,朱國英在心中松了一口氣。
……
當天晚上,郭磊的大概資料就出現在了李唐的書房,看着這份小半天工夫就調查出來的信息,他心中充滿了疑惑。
因爲他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要說倆人唯一有交集的地方,那可能就是老家都是秦山的吧。
不過他算是秦山城區的,而這個郭磊的老家是秦山下面一個縣的。
年齡相差不大,郭磊是五九年的,比他小四歲,面相有點顯老,看上去像已經五十歲的人了。
端詳着這個人的照片,他死活想不起來見過這個人。
喬木那邊已經派人去郭磊的老家,調查更加詳細的資料去了,不是不想在省城這邊查,這家夥就職的研究所也是一家涉密單位,他們也不敢做的太過分了,萬一要是走漏風聲,引起有關部門注意可就麻煩了。
就在李唐正思索的時候,書房門被推開,宋小慧端着水杯走了進來。
“老公,還沒忙完嗎?陪我看電視。”
他們夫妻二人的約定,每天晚上孩子睡覺後,最多隻能忙公事一個小時,就要一起聊天或者看電視,享受二人世界。
“好,咱們看電視。”
李唐笑着将手中記錄郭磊資料的那張紙和照片,放到了書桌上,然後站了起來。
看到丈夫看得東西還有照片,宋小慧有些好奇的往書桌跟前走了幾步,探着腦袋看了眼。
“你看什麽呢,怎麽還有……咦,這是誰的照片?我怎麽感覺面熟熟的?”
嗯?
聽到妻子的話,李唐精神就是一震。
“你見過他?”
宋小慧已經将照片拿到了手中,皺着眉頭端詳了一番後緩緩的搖搖頭:“感覺面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應該說就是感覺這顆痦子我好像見過誰也是長在這裏,怎麽了老公,他是誰啊?”
李唐沒回答妻子的問題,而是指着桌上那張紙說道:“那是他的大概資料,你先看一看。”
聞言,宋小慧又拿起了那張紙。
“郭磊,電子研究所,西軍電畢業,跟我還是一級的,五九年的人,籍貫在秦山合縣,妻子是……看資料的話我确實不認識,不過……”
說着,她放下那張紙又再度看向照片:“不過看照片我确實感覺有點眼熟,你别着急,讓我想想啊。
對了老公,這人是誰啊?你查他的資料幹嘛?”
這次李唐沒有回避妻子的問題,他稍微沉默了一下就說道:“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七年前找人想殺我的那個人,但我根本不認識他,實在是想不通他爲什麽想要殺我。”
“七年前?”宋小慧聽的微微一頓,還是很快就想起來是哪件事情。
“你是說,那次木頭提前發現,帶着警察在公司招待所抓住的那四個人?”
“沒錯,就是那件事兒。當時随着派那四個人過來的人自殺,他們又牽扯到販賣信息中,這件案子最終被移交給了滬市的相關部門,我那個案子似乎成了一件無頭案。
去年年底,喬木在滬市之前的一個合作夥伴,爲了能拿到他們新項目的合同……”
随即,李唐就把喬木從哪裏知道的,又跑去老美幫着找人打聽情況,還派人去找朱國英,給自己老婆從頭到尾詳細的講了一遍。
“原來木頭和成棟這次去老美是爲了這件事情去的啊,那他們還騙家裏說是公司的事兒。”
“害怕家裏擔心麽,你回頭可别說漏嘴啊,讓他們自己跟家裏說。”
“嗯呢,我知道了。”
點了下頭後,宋小慧重新将目光落在了那張照片上,可看了半天還是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裏見過。
“好啦,不看啦,木頭已經派人去他老家調查更詳細的資料去了,到時候再說吧。”
李唐走上前攬住妻子的肩膀,就将她往書房外拉。
“等等等等……”
宋小慧拗住身體沒動:“老公你等一下,我打個電話,我好像有點印象了。”
說着,她便将照片放在桌子上,然後壓開旁邊電話的免提就撥了出去。
電話剛響兩聲,就被接了起來,宋媽的聲音傳了出來。
“慧慧呀……”
“媽,沒打擾您休息吧。”
宋爸宋媽和李爸李媽四位老人,現在都在李元那個别墅住着,幫書遠照看孩子,日子過的且舒服呢。
“沒有,我們也是剛準備休息,怎麽啦慧慧。”
“媽,我跟您打聽個人,您看看還有印象沒。”
“你說。”
“我記得以前咱們家還在秦山行署家屬院住的時候,好像是每到放寒暑假,院子裏就會有一個臉上不知道哪裏長了顆痦子的男孩,也不知道是從哪兒過來,在咱們院子誰家住一假期,等開學後又沒影了,不知道您還有印象沒?哦,跟我年齡差不多大。”
“臉上有痦子?不知道誰家的放假才來?跟你一般大?”
電話那頭的宋媽又嘀咕了一遍。
“老宋,你有印象沒?”
可能那邊也把免提壓開了,宋爸的聲音很清晰的傳了過來。
“什麽我有印象沒?”
“就是……”
“慧慧,你問這個幹嘛?”聽完老伴的轉述,宋爸湊到電話跟前好奇的問到。
“爸,具體情況是這樣的。”
聽到老丈人詢問,李唐幹脆就接過話,将事情又講了一遍,這下好啦,電話那頭李爸李媽聽到後也湊過來了。
“三子,能确定就是這個人嗎?”
宋爸的聲音有些低沉。
“根據已經查到的信息看,應該就是他,當年派那四個人過來的賀德漢是以盜賣信息爲主的,這個郭磊在電子研究所工作,能跟他聯系上,應該是這個郭磊工作中接觸到的東西有他需要的。
可問題就是,我對這個人一點印象都沒有,實在是想不通他爲什麽要殺我。”
電話那頭的宋爸沉默一會兒,說出了一句讓大家都瞪大眼睛的話。
“你不認識他是正常的。”
老宋同志此言一處,大家都聽明白了,他知道這個人是誰。
他也沒讓大家多猜,就繼續說道:“我如果沒想錯的話,你說的這個郭磊,他應該是趙家的那個義子,三子,你派人去他老家調查了,如果能問到他老家村子裏一些老人的話,應該就有人能知道。”
随着宋爸的話,李唐的眼前閃過了一把斧頭,緊跟着又閃過了那個被楊光擊斃在自己眼前的中年男人。
如果真像宋爸說的這樣,那這下就全部解釋通了。
……
許久之後,在叮囑了四位老人趕緊休息之後,李唐挂斷了電話,什麽都沒說,直接伸手将妻子摟進了懷裏。
當年他跟宋小慧訂婚,改變了好多人的命運,尤其是那個趙家。
先是趙一鳴,緊跟着就是趙德長和他老婆,過了幾年又是那個給殺手提供便利的,趙德長哥哥的兒子趙義軍,現在又出來一個趙德長的義子。
唉……
一個個前赴後繼的找死,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軸的要死。
既然你們都舍得死,那我就更舍得埋了。
這一瞬間,李唐做出了一個決定,他打算等這次事了之後讓人好好查查趙家是否還有什麽人,看看剩下的這些人還有沒有可能,又因爲一點什麽理由跳出來要幫忙報仇的。
他沒想什麽先下手爲強,隻是決定要防範于未然。
翌日,元月十六日星期二,距離春節還有七天,中午的時候,趕赴秦山合縣的人就傳回來消息,證實了郭磊确實是趙德長義子的事情。
趙德長老家也是郭磊家這個村子的,打小跟郭磊的父親就是好朋友,趙家那時候窮,如果沒有郭家接濟,都能餓死一兩個。
郭磊的父親在郭磊就要出生的時候,因爲意外身故,趙德長當時已經是合縣的一個小部門領導了。
爲了保證郭家母子不受欺負,他就收了郭磊爲義子,即便後來他們家搬到了地區,兩家也一直來往着,郭磊每到放假就會被接過來,在趙家居住,跟趙一鳴一起玩。
七七年高考考上西軍電,這時趙家出事,他知道自己現在什麽辦法都沒有,就隐忍了下來,伺機報複。
别說,還真就差點讓他得逞了。
當天下午,剛下班的郭磊,從單位大門一走出來,就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攬住了肩膀,就在他正想問什麽的時候,從那個男人嘴裏說出來的話,讓他立馬就閉上嘴,跟一旁同事打了個招呼,讓幫忙給家裏帶句話,然後就乖乖的跟着上了一輛車。
“郭磊,你老婆叫陳玉娟,你兒子叫郭曉明,你如果不想讓别人知道你曾經跟東島派過來的人有很親密的關系,就跟我走。”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坐到一輛黑色商務車上後,郭磊一臉驚恐的看着車上的四名壯漢。
“我們是什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曾經做過什麽。”
“我……我什麽……什麽都沒做啊。”
“既然你覺得你沒做,那就可以走了,車門就在你身後,拉開它你就可以離開,我們絕對不阻攔。”
做沒做過什麽隻有自己心裏最清楚,突如其來的一幕徹底打破了郭磊曾經在心裏建設起來的防線。
見他沒動,剛才下車叫他的那個壯漢微微一笑:“郭磊,考慮清楚啊,要麽自己拉開車門下去,要麽我們就開車啊。”
“你們準備帶我去哪兒?”
“當然是見一個人,對了,我提醒你一下,有些事情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滬市的賀先生,讓我代他向你問聲好。”
一句滬市的賀先生,吓得郭磊差點沒滑到椅子下面去。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就在他以爲自己徹底安全了的時候,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出現在他面前,讓他徹底失去了判斷能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