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号,距離國慶七天樂僅剩兩天,副總劉鋒,來到李唐這裏彙報工作。
劉鋒是之前二廠的廠長,他現在分管的工作是以前張國慶那一攤,集團的行政事務。
這次的改擴建工作,他因爲熟悉一二三五廠,所以負責那邊。
“肯定找了,陳寶珍和趙伯生輪番找我,找也白找啊,省府都備案過的計劃,豈是說變就能變的。”
劉鋒笑呵呵的攤開雙手說到。
對于以前有事兒都是直接找董事長的陳寶珍,這次爲何突然又不找了,大家心裏都明白。
那天晚上陳寶珍的言論,第二天下午就已經傳開了,對此,褒貶不一吧。
但大家有一個共識就是,她當時的言論不妥。
這件事情倒是讓李唐的形象,在衆人的眼中豐滿了起來。
這些年的種種,其實讓他早已在大家心中近乎于神話了。
通過這次事件大家才發現,哦,原來這位并不是神,他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喜好,也有自己關心的親朋好友。
這也是李唐的目的,他隻不過是剛好借着這件事情,讓大家看到他身上的瑕疵,最重要的是讓上邊看到。
一個人如果被過于神話了,有時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他就是要讓大家知道,他也是人。
……
柳小強去滬市參加行業會議去了,原本應該向他彙報的工作,這兩天隻能找董事長。
聽劉鋒彙報完工作後,李唐拿起桌上的煙丢了一根過去,給自己點上後,忽然想起來了什麽,問道:“哎對了,劉鋒,咱們今年國慶節的節日福利是什麽?”
“呃……每人兩千塊錢的超市卡啊,不是上周五後勤都發了麽。”
“上周五都發啦?我的呢?”
“您還要啊?”劉鋒也是公司的老人,從建廠時就在,偶爾也敢跟李唐開下小玩笑。
“嗯?嘿,你這叫什麽話,兩千塊錢的超市卡呢,我爲什麽不要?都快趕上我一個月工資了。”
秦藥現在的工資系統非常魔幻,李唐基本做到了當年對柳小強的承諾,這位總經理同志,現在拿的是年薪,在全年公司經營業績達标的情況下,他能拿到全額薪水,三十萬。
像劉鋒他們幾個副總,或者享受副總待遇的,年薪二十萬,其他集團各部室經理,年薪十萬,而分廠廠長的年薪同樣也是二十萬,副廠長十五萬,分廠中層十萬,這是幹部的,都實行的年薪制,不過這都跟業績挂鈎呢,不是說你肯定就能拿到這麽多。
至于基層員工,年收入不低于三萬元,這是保底工資,如果算上加班費,獎金之類的,基本上都能達到五萬元。
在這個月入一千元都是高收入的年代,秦藥的工資讓太多人紅了眼。
有沒有抗議的,肯定有,省裏領導隻有一句話,你們單位能做到跟秦藥一樣就可以。
李唐跟集團其他高層不一樣,他拿的還是死工資,隻不過因爲級别高了,工資漲了而已,他現在每個月的工資兩千三百多,這是集團發的,協商會那邊每個月給他發五百,算是補貼,這是省裏定下來的,上邊每個月也給他發五百,這是特殊津貼。
也就是說,他現在一個月拿到死,三千三百多,還不及一線員工拿的多呢。
也難怪提起兩千塊超市卡的節日福利他能急眼。
“哈哈哈……”
他那副模樣讓劉鋒直接就樂了。
“不開玩笑啦董事長,上個星期五宋教授都替你領過了,我去後勤領的時候剛好碰見宋教授了,她說她在下面大廳聽到說發超市卡,就順便替你一領。”
“呃……她領這些東西倒是比我還積極。”
李唐有些牙疼的搓了個牙花子。
……
“爸爸……”
“怎麽了?”
下午下班李唐剛進家門,正在看電視的小三月就跑過來,有些欲言又止。
看到兒子那一臉便秘的表情,李唐有些好奇的揉揉他的小腦袋問到。
“就是……就是……嗯……我想吃烤肉,可是……可是……”
“想吃我就給你烤,可是什麽?”
“可是老師跟我們說吃烤肉對身體不好。”
“切,又不是天天吃,能有多不好?”
“嗯?爸爸,你的意思是可以吃?”
“當然可以吃,隻是不能吃太多,也不能天天吃。”
“那我今天就想吃。”聽到爸爸說可以吃烤肉,小三月揚起的小臉上浮現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沒問題,我給食堂打電話,讓他們給送點羊肉還有牛肉過來。”
将拖鞋換上,李唐脫掉外套挂在門邊牆上的衣服挂鈎上,就往放電話的地方走去。
這時,他老婆從書房走了出來。
“你别打了,我剛才已經跟食堂說了,我接你兒子放學的時候,他就跟我說想吃,又一臉的糾結說老師不讓吃,一直糾結回來都沒做出決定。”
看着小三月,宋小慧有些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她這個兒子啥都好,就是不太相信她話這一點讓她經常都會上頭,不就是以前忽悠過他幾次麽,至于記兩三年嗎?
奇怪唉,不都說小孩子很多事情過去就忘,咋她家這臭小子就記那麽清呢?
小三月的記性很好,像那些古詩,還完全無法理解意思呢,都是看兩遍就能記住,比他們兩口子要利害的多。
但有時候宋小慧也覺得不好,就像她忽悠小三月的幾次,她認爲小孩子可能過去就忘了,可人家一直都記的清清的,時不時就會拉出來讓她無語一番。
“讓他們去買木炭了麽?”聽到妻子已經給食堂打過電話了,本來往電話跟前走的李唐轉身又向洗手間走去,走到門口了又想起來這個。
“當然說啦,你看還要不要叫院子裏誰一起?”
宋爸宋媽十天前都已經去化肥廠了,要住到國慶節後,跟葛淑清一起回來。
“算了吧。”臨進洗手間前,李唐搖了搖頭:“都是一幫老頭子老太太,晚上讓他們吃這麽硬的東西,到時候誰哪裏不舒服了,又是給我找麻煩呢。
你給楊娟或者亞麗她們幾個打個電話,看她們過來不。”
喬木他們四個目前隻有馬平安在省城,其他三個都在外地。
“不用打了,今天中午我們五個還在一起吃飯呢,她們晚上都各自有事兒。對了老公,明天下午你去接兒子啊,我跟她們約好的一起去看衣服。”
“行”
宋小慧瞅了眼從洗手間裏走出來的丈夫:“我給你也買幾件衣服吧?”
“用不着,給你跟兒子買就行,我天天都是工裝,那衣櫃裏那麽多衣服好多我都還沒上過身呢。”
提起自己男人的衣服,宋小慧就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從八零年到藥廠擔任廠長開始,二十年了,穿便服的次數兩隻手都能數過來。
還都是因爲去參加某位老同志的葬禮,所以才換一身深顔色的衣服,其他任何時候,哪怕是去四九城開會,也永遠都是工服,也算是特色了。
他的舉動倒是讓不少去參會的企業領導人,隻要是單位有統一工服的,都穿上了自己單位的工服,讓會場裏看過去,終于不再是除了相關單位的制服外,剩下的都是穿西裝打領帶了。
說穿工服省錢吧,其實也沒省,自己男人越不穿,宋小慧就買的越是起勁,什麽休閑裝、運動裝、正裝、還有長短款的風衣,甚至還惡趣味的買了兩套牛仔服,基本都是她去老美回來給帶的。
二樓的服帽間裏專門有一個衣櫃,裏邊都快挂不下了。
好在男人的衣服款式就那樣,多少年基本都不會過時,也不用擔心浪費。
近一年她總算是收手不買了,但每次跟那幾個一起出去逛街的時候還是會問一句,算是撩撥一下自己男人的神經。
“爸爸,我以後可以帶我同學來咱家玩嗎?”正坐在沙發前地毯上,靠着煤球看漫畫書的三月忽然坐起來問道。
“當然可以啊,不過你要讓你同學跟他爸爸媽媽說好,取得同意才行,不能跟家裏不打招呼。”
“我知道了爸爸。”
……
燒烤是在後院做的,六點多開始,八點鍾結束,李唐和宋小慧倆人還一人喝了一瓶啤酒,小三月今天喝了一瓶冰峰,飲料允許喝,但一直都控制着數量。
吃完後,李唐也懶的清理燒烤爐和簽子,主要還是太麻煩,便打的電話讓後勤的工作人員過來幫忙清理一下,他們一家三口再加煤球出門遛食。
剛從門前小路走到大路上,迎面就碰到了班子成員,分管工業的副領導曾亞林,他也在這個大院七号住着。
看到他,李唐在心中歎了口氣,跟老婆孩子一起遛食又要破滅了。
“實在是不好意思啊李主任。”
自己男人有事兒,宋小慧就領着兒子和狗先一步離開了,今晚就在院子裏轉轉吧。
看着她們離開後,曾亞林一臉歉意的說到。
“沒事兒,剛吃完飯準備消消食兒而已,又不是要幹什麽,怎麽了亞林同志,有什麽事兒說吧?”
“邊走邊說吧。”曾亞林伸手虛引了一下,順手又掏出煙遞過去了一根。
“亞林同志是想跟我談各廠搬遷擴建後,生産線及各種設備采購的問題吧?”
忽然李唐就想明白了,曾亞林爲什麽今晚上會在院子裏想登門找他。
“沒錯,機械廠的石進國同志來找了我好幾次。”
“這位石廠長啊!”李唐笑着搖了搖頭:“他也沒少找我們集團總工許力生,跟他說的都很清楚了,規則是上邊定下來的,國企大宗采購必須走招标,我還能頭鐵的去碰一下不成?
再說了,我們許總工跟他也講過,雖然各類生産線必須要走招标,但邊邊角角的那些設備,還是給他們廠和秦山通用廠留着呢,這些設備算下來總價也超三千萬了,他們兩千萬,通用廠一千萬,至于其他生産線,他隻能走投标,我們也沒辦法啊。”
“你說的這些我跟他也講過,可他不聽啊,覺得省裏給你們公司下個行政命令肯定能搞定,今天又是硬生生的在我那兒磨了一天,搞的我是煩不勝煩。”
國企大宗原輔材料和商品物資的采購,固定資産的構建和工程建設,一般應當按照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采取招标方式進行,這是上邊的規定,即便大家都嫌麻煩,也得遵照執行,這也是市場化的必然之路。
李唐知道曾亞林跟自己說這個的原因,但他不能讓把話挑明了,有些話如果說透了,那大家就都沒退路了。
“他磨也沒辦法,最起碼我是沒什麽好辦法,前天上邊監委的何志偉副主任親自給我打了個電話,告訴我說,這次秦藥的招标工作,他們将派人全程參與監督,亞林同志,你說我能怎麽辦?”
何志偉是上邊監委的第一副主任,主持日常工作的,非常重量了,他能這樣說,就是給提前打個預防針。
大宗采購走招标,雖然已經推行幾年了,但說實話,各地弄的都有點亂,每次事後都是各種舉報信滿天飛。
秦藥還是第一次公開招标,各類生産線,像什麽膏、霜、液體灌裝機,粘劑洗劑生産線,洗發水灌裝線,還有藥廠需要的片劑、丸劑生産線,注射劑生産設備,攪拌機,紫外線殺菌器等等等等,亂七八糟的下來總金額超十億。
别說國内各生産廠家,國外的制造商得知消息後都已經開始聯系秦藥采購部了。
這次上邊監委是要把秦藥的招标工作打個樣出來,做成标杆,這種情況下誰敢胡來?
反正李唐覺得他不敢,誰如果敢誰來,他挂冠辭職,給人騰位。
監委要派人監督這件事兒,曾亞林還是剛聽說。
“監委還要派人過來全程參與監督?”
“對啊,我跟銘城同志和玉昆同志都彙報過了,到時候讓咱們省監委也參與進來。”
“呼……”曾亞林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
這下好啦,啥也别想了,讓石進國那老小子還是組織人積極準備參與招标吧,有不懂的,趕緊派人去有過投标經驗的單位取經。
“我知道了,那你們這次的壓力可不小啊。”
“誰說不是呢,我也頭疼,第一次搞這玩意,上邊監委就要派人來全程監督,一點學習的機會都不給我們留。”
嘴上說着吐槽的話,但李唐在心裏這兩天一直對上邊監委此舉是感激不盡。
這爲他擋下了不少的麻煩。
就像現在,曾亞林原本想說的話就沒法再開口了,這樣對大家都好。
雖然都是爲公,并沒有什麽私心。
……
夜裏十一點,剛剛做完常規運動的李唐和宋小慧二人相擁着躺在床上。
忽然,宋小慧一個翻身趴在自己男人身上。
“老公,差點忘了告訴你,今天下午陳寶珍過去找我了。”
李唐挑了挑眉頭:“她找你幹嘛?”
“沒說什麽事兒,隻說是剛在省府開完會路過我們學校門口,就進去看看我,找我聊聊天。
我就合計着,什麽時候從省府回秦山要路過我們學校啦?”
“呵呵呵……”李唐笑着擡手輕輕撫摸着自己老婆光滑的後背。
“她想說的事兒其實多了,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而已。”
“她總不至于還想讓我給你吹枕頭風吧?”
“肯定有這麽想過,至于爲什麽又沒開口,誰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老公,這次你們公司下屬各廠,真的就打算按照上報備案的計劃進行啦?”
“不然呢?”
“唉,我隻是今天見到兩鬓斑白,感覺蒼老了一截子的陳寶珍,忽然就覺得……覺得……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李唐伸手摟着自己老婆朝上挪了挪,半靠在了床頭上,拿起床頭櫃上的煙給自己點了一根。
“其實吧,我能理解陳寶珍那天爲什麽要那麽說,但是理解歸理解,我卻不能認同她當時的做法,那天如果說那話的是秦山的趙伯生,那我絕對不會有絲毫反應。
但是她陳寶珍……呵呵,如果我還一點反應都沒有的話,以後我的工作就難做喽。”
“我知道,我爸那天也說了,他說你的反應是對的,第二天我媽還告訴我,說頭天晚上咱們走了之後,我爸跟王伯伯,還有上邊的誰打了将近一個小時的電話呢,打完之後樂呵呵的,我媽還讓我跟你說聲謝謝,我一直都沒說。”
“謝我幹什麽?”
“謝謝你對宋陳兩家的維護啊。”
“呵呵,丈母娘大人還真是……那些也是我親戚好吧,一樣米養百樣人,出問題了解決問題就行,我最反感的就是矛盾擴大化。”
“國慶節你要過去給他們都開會是嗎?”
“對啊,那天不是跟我老丈人都說了麽,宋陳兩家是時候做出一些改變了,剛好借着這次不算機會的機會吧。”
“你是打算把他們都調出秦山嗎?”
“談不上都,就是那幾個處級副處級的,出去看看,不說出省了,最起碼走出秦山,說點不好聽的,窩在那裏,眼光都變窄了,整天就隻知道守着那一畝三分地,換了誰當秦山的領導都得想辦法把他們邊緣化。
當年你爸我老丈人也好,振生表舅也好,可都是靠自己努力起來的,你再看看這些年,即便你爸一直當主任,其他那些人卻是想扶都扶不起來。
現在啊,讓他們都出去自己努力奮鬥,等到關鍵的時候,我也能幫着說句話,你覺得我的想法怎麽樣?”
“我?我才不管呢,我是李家的媳婦兒。”
宋小慧側臉在李唐的胸口蹭了蹭,然後伸手搶過他手中還沒抽完的煙在煙灰缸裏撚滅,并順手關上台燈,漆黑的屋裏,隻剩下牆角的小夜燈散發着一點柔和的光芒。
“但不管怎麽說,那都是我娘家,他們都是我的親戚,所以……老公,我決定我要好好謝謝你。”
玉面嬌顔二度笑春風,芳心似水暗香入夢中。
……
九月二十九号,距離國慶七天樂倒數第二天。
早上十點多,在辦公室剛處理完文件的李唐,正準備去隔壁醫院轉轉呢,秘書室就打來電話,說已經退休的前省代表會副主任何建軍過來了。
讓人把他請上來後,李唐放下電話笑着搖了搖頭。
這個何建軍是宋爸當省府領導時的秘書長,同時也是陳寶珍的老領導。
他今天過來的目的不言而喻。
果然,秘書把人領上來後,二人先是雲裏霧裏的閑聊了一會兒,很快何建軍就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跟李唐想的一樣,就是來幫那位老下屬說話的。
看着年近七十的何建軍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态度,李唐有些感慨,同時也有些煩躁。
盡管事情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但每當他回想起那天晚上被一個還算是自己人的人當面背刺,他的心情就極度不爽。
“何主任,我不是很明白你過來跟我談那個案件究竟是什麽意思,現在陽市公安局不是一直還在調查中麽,案件中牽扯出來的某些人,省監委的同志也已經都介入了,該怎麽處罰,那要按照組織紀律以及國法的規定來。
至于我們秦藥下屬各廠的新建搬遷及擴建工作,跟這個沒什麽關系吧?爲什麽總會有人将這兩件事情混爲一談呢?
秦山市是我的故鄉,我在那裏工作生活了三十多年,我父母及很多親朋好友至今都還生活在那邊,我當然希望我的故鄉能有個好的發展前景,能建設的越來越美麗。
但秦藥是省屬企業,它不是私企,各項工作安排,發展計劃,是需要服務全省大局的,退一萬步說,秦山一個地級市,轄内就擁有我們下屬的四家藥廠和一家附屬醫院,這還不夠嗎?
何主任你可以去問問,其他地市的領導對這種情況早就已經多有不滿了,明裏暗裏都說我一碗水沒有端平,這次隻是撤走了一個廠的編制給了其他地市而已。
怎麽着,他們是想讓我把多出來的兩個廠也搬走給目前還沒有我們藥廠的地市,隻給他們留一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