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妮。”陳平生看着眼前這個女孩子，總有種錯覺，似乎已經過去了很多年。
但此時明明才過去兩年時間。
可她的肚子卻已經大了起來，完全變成了孕婦的狀态。
她躺在毯子上，所謂的床也隻是用床墊直接放在地上，隻擺了個枕頭。
蒂妮躺在上面手扶着牆壁，把自己的衣服掀開向上，露出了自己渾圓的肚子。
她的眼神沒有直視鏡頭，隻是看着不遠處的窗戶，好像在通過它看向外面的天空。
“咔嚓。”陳平生按動快門，語氣有些複雜的說道：“你打算生下他？”
“爲什麽不呢？”蒂妮卻微笑起來，她好像已經接受了這個突如其來的生命。
“這是完全屬于我的……孩子。”她喃喃自語：“我什麽都沒有，隻有他。”
陳平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沉默以對。
——
五個月後，蒂妮已經到了産期。
陳平生在醫院裏見到了她，她此時正抱着自己的孩子，一個幼小的嬰兒。
嬰兒蜷縮在她懷中，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氣息，睡得格外香甜。
而蒂妮也微笑抱着他，雙手緊緊的，生怕他從自己身邊離開。
“咔嚓！”陳平生記錄下了這一幕，然後從兜裏拿出一個信封放在床上，這信封遠比之前的更厚。
也算是對于新生兒的一份心意。
接着他扭頭走出門外，蒂妮的母親正在醫院的走廊上坐着。
她的面容有些高興，又有些發愁，這兩種表情最終中和成了猶豫與忐忑。
她也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個孩子，這樣的家庭和這樣的生活，對養孩子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但她還是沒有阻攔女兒，因爲孩子，或許能讓這個沉悶的家活躍起來。
——
兩年後。
當陳平生再次見到蒂妮的時候，她的身形已經變得格外消瘦了。
“我染了毒瘾。”對于身材的變瘦，她是這麽對陳平生說的。
“爲什麽？”陳平生有些無法接受這個現實，蒂妮她之前沒有毒瘾的！
“我男朋友在吸，所以我就嘗試了一下。”蒂妮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很正常，或許這就是美國底層的現狀。
大麻和各種帶有緻幻性的藥品，就是底層人民最喜歡的東西。
也是把他們生活拖入泥潭的東西。
陳平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她，隻能歎了口氣，如實的拍攝下了這一幕。
之後，他也看到了蒂妮的男朋友，是個瘦瘦高高的黑人男性。
他留着一頭髒辮，見到陳平生還很不客氣的罵了他幾句，想要上前拿他的相機。
不過在被陳平生推開後，他發現自己的力量并不占優勢後，就沒有繼續争執。
再加上蒂妮很快就把陳平生給的報酬遞了過去，他也就默認了陳平生的跟蹤拍攝。
等他跟着蒂妮他們回到家才發現，蒂妮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看着兩個皮膚黝黑的孩子，陳平生知道他們的父親或許早就離開，隻有蒂妮一個人在撫養着這兩個孩子。
可她也染上了毒瘾，自顧不暇了。
陳平生讓蒂妮抱着孩子拍了幾張照片，然而她的眼神始終迷離，似乎是吸食違禁品的後遺症，總感覺她心不在焉，沉浸在不可知的幻想中。
“這操蛋的社會。”對此，陳平生隻有一句髒話可以抒發自己的情緒。
——
三年後，這次蒂妮的男朋友又換了一個。
這次是白人，把頭發梳理成了貓王的樣子，蒂妮的頭發也燙起了卷。
而毫不意外的是她又生了一個孩子。
晚上她和陳平生逛街的時候，她把孩子抱在懷裏，邊抽着煙。爲了不影響孩子，她還特意向上吐出煙霧。
可即便如此，孩子仍然咳嗽了幾聲。
陳平生已經無法再把蒂妮和那個遊樂園裏抱着小馬玩偶的女孩聯系在一起了。
她現在已經徹底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生活裏隻剩下違禁品和孩子。
“我已經在戒了。”不過蒂妮聳聳肩，覺得自己正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或許吧。”陳平生和她的聊天最終以沉默結束，伴随着昏暗的燈光，他看向蒂妮身邊擺放的耶稣像。
這是蒂妮的信仰，可惜上帝似乎歇息了，并沒有關注這個小女孩。
——
八年後。
這次蒂妮已經戒掉了毒瘾，隻是她的體重也逐漸飙升到了一百四十斤。
她留着齊肩的短發，曾經明亮的眼神已經徹底暗淡了。
她的丈夫依然是位黑人，隻是這一次看起來他是個顧家的男人，在照片裏和孩子們玩耍的很好。
陳平生特意爲她拍攝了一張和母親的合影，隻是相比于曾經，母女兩人在照片裏的表情終于有了些許改變。
隻見蒂妮面無表情，隻有母親微笑着面對鏡頭。
或許是年紀上來了，母親終于想通了一些事情，對這個世界放下了自己的戒備。
隻是看樣子蒂妮繼承了她的一切，包括以往對世界冷漠的樣子。
隻有她靠在丈夫身邊時，陳平生才能通過取景器看到她的笑容。
不過這些都在她向陳平生展示出自己的雙手後煙消雲散，因爲他看到了大量的割腕痕迹。
“我很痛苦。”蒂妮沒有細說其中的故事，一切都被鏡頭深深的刻印在照片中。
——
十二年後，蒂妮也不再是個孩子，而逐漸步入了中年。
她的身材也愈發臃腫了起來，甚至陳平生第一次見到她時還有些不敢确認。
“二百斤。”她笑着說出了自己的體重。
或許這就是完全戒掉毒瘾的代價，不僅僅是帶給身體的損害，她也開始用飲食上的放縱來取悅自己。
她的家裏一團亂麻，到處都是垃圾和碎掉的玩具。
孩子們跑前跑後，叽叽喳喳的聲音響徹整個屋子。
“你們安靜點！”蒂妮大聲的吼着，生活将她變成了曾經最瞧不起的樣子，一個臃腫的婦女。
但這就是她的選擇。
在陳平生的鏡頭中，她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兩個人經常吵架，甚至掄起拳頭。
可過後，兩個人又會如沒事人一樣坐在沙發上。
和母親合影，蒂妮仍然面無表情，但母親比之前愛笑了很多，還會比出手勢和動作來展示自己。
蒂妮的孩子們也長大了不少，最大的那個已經十多歲了。
或許是養育孩子的辛苦，或許是肥胖，蒂妮也衰老了不少。
她不再擁有緊緻的皮膚和悅耳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肥胖紋與眼尾紋。
陳平生給孩子們拍攝了幾張照片，他們對攝影很感興趣，叽叽喳喳的圍着陳平生詢問。
陳平生耐心的解答，可最後發現他們隻是想搞錢，而并不是真的對攝影有想法。
但這很現實，他看着這一大家子，即便蒂妮的丈夫再辛苦，也無法供養這麽多孩子上學。
隻能讓他們自生自滅，早晚有一天，也會延續他們之前的道路，走上街道成爲流浪兒童。
——
二十年後。
蒂妮又生了孩子。
她的體重也更重了，兩百多斤。
陳平生看到新的嬰兒車後，沒有說什麽，因爲他已經習慣了。
他爲蒂妮拍攝了一張全家福，蒂妮和她的黑人老公坐在最上端，一個抱着自己的小兒子，一個抱着嬰兒。
而在他們身前，坐着六個孩子，也就是說，他們一共生養了八個孩子。
最大的兩個孩子在身高上已經和父母相差無幾了，他們的皮膚大多都是黝黑的，這也代表着蒂妮所經曆過的男朋友們。
“咔嚓！”陳平生拍完這張照片，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想法。
無論如何，至少蒂妮現在過得很“幸福”。
拍完全家福後，他又爲幾個孩子拍攝了一些照片。
等到傍晚，他和蒂妮走在路上，因爲這本影集已經基本拍攝完成了。
就差最後一張照片了。
“這很好，你總算拍完了。”蒂妮笑起來，把自己養的兩隻吉娃娃拿到臉前，享受着和小狗的貼貼。
那兩隻狗在她的手中格外迷伱，不知爲何，陳平生又想起了當年那個抱着小馬玩偶的小女孩。
于是他拿起相機“咔嚓”一聲拍攝了下來。
從影集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年的時間，一切都如此漫長，又如此迅速。
對于蒂妮的生活記錄已經完全結束了，雖然她的人生才還沒過半。
但她已經開始和母親的身影重合。
人總是會達成自己想要的一切，可實現的方式和結果，卻未必和自己當初想的一樣。
陳平生關閉相機，這本影集既是記錄蒂妮，也是記錄自己，更是記錄每一個陷入生活泥潭中的人生。
他看着遠處的夕陽，日暮黃昏，一切都呈現出淡淡的金黃色。
一如二十五年前從這裏離開時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