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
不是國内的青島。
而是霓虹的青島，是一座獨立于海外的島嶼，也是一座人迹稀少的島嶼。
陳平生坐在船上，看着遠處慢慢靠近的小島風貌，那些被荒廢的建築逐漸出現在自己眼前，似乎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了。
他之所以來這裏，就是爲了完成《人類消失之後》這部作品。
而這裏有他需要的場景，島嶼上有一座被藤蔓包圍的廢墟，常年無人居住。
事實上整個島嶼的住戶也不過幾家，都是年紀比較大的老人。更多的住戶反而是動物們，比如那些流浪貓。
而且這裏每天的航線隻有早晚各一班，說不定等十幾年後就會徹底停止運營。
因此陳平生一登上島，就感覺到了完全與城市不同的氛圍。
沒有人來人往，沒有車流不息，隻有幾隻閑散的橘貓正趴在碼頭上，在蔚藍的天空下惬意的打着哈欠。
靜，一切都很安靜。
陳平生走在蜿蜒的小路上，任由微風吹過樹梢，陽光從縫隙中落在他的身上，帶起絲絲暖意。
如果生活在這種地方，應該會減少很多憂愁吧。
他忽然停住腳步，看向身後一直跟着自己的那隻橘貓。
這小家夥應該才幾個月大，腹部雪白，其餘都是橘黃色的，眼睛很大看起來有點調皮。
“喵~”它盯着陳平生叫了一聲，似乎在問他的意圖。
陳平生笑了笑，蹲下身子，伸出手。
小橘貓向後退了半步，見眼前這大家夥不動彈，好像沒有惡意後，又把腦袋遞過來蹭了蹭他的手指。
“真可愛。”陳平生一直有養貓的想法，可惜他經常要出門，所以也确實不适合養寵物。
但現在看着這隻小橘貓，他又一次萌發了想養它的沖動。
于是他從包裏拿出一根火腿腸，将其外包裝撕開，露出粉色的内在，試圖誘惑小家夥。
小橘貓應該是沒有見過這種食物，剛開始有些懼怕，可随後便被那撲鼻的香氣所吸引，張開嘴巴去撕咬。
貓是沒辦法咬碎食物的，它的牙齒構造注定了它隻能撕咬和吞咽。
所以看着小橘貓囫囵的吞下一塊香腸，後又忍不住繼續張嘴的樣子，陳平生伸出手摸向它的身子。
“咕噜噜~”小橘貓舒服的發出低沉的聲音，邊吃火腿腸邊享受着陳平生的馬殺雞。
等它把火腿腸都吃完，陳平生與它對視，本想将其抱起，卻沒料到它直接躲開了手掌，跑離了原地。
看着它跳躍的背影，陳平生聳聳肩，繼續向着目的地走去。
眼前的一切都是荒蕪的，道路兩側雜草叢生，踩着灰色的石階陳平生一步步來到了被樹木遮擋的廢棄學校前。
這裏大體還保留着曾經的樣貌，白色的牆壁，木色的門扉，還有樹立在院子前的雕像，那似乎是學校的創始人。
想必以前這裏也窗明幾亮，學生們在院子裏玩耍，在教室裏上課，在雕像前背誦校規。
可如今再看，卻隻剩下的大片大片的青綠色，那些藤蔓爬上了牆壁，雜草把雕像掩蓋，就連樓頂都被大樹包圍了起來。
陳平生擡頭隻看到了一小塊天空，剩下的都是綠色。
他邊走，邊用手中的相機記錄着自己所見的一切。
比如被藤蔓布滿的天花闆與牆壁，它們在畫面裏呈現出青翠的色調，再搭配灰色甚至發紅的牆壁與幹淨湛藍的天空，隻需一眼就能讓人感受到這裏經曆過歲月的洗禮已經風化了好久。
而這裏除了一層，還有二層。
陳平生來到二層，這裏的牆壁已經完全看不出來白色了，因爲被藤蔓映襯成了淡淡的綠色，隻有牆角才能看出往昔的樣子。
再一推開門，映入眼簾的場景更加破敗。
黃色的桌椅上面滿是灰塵，稍微一走動都能嗅到那陳腐的空氣。而藤蔓已經從窗戶攀爬到了裏面，把黑闆的邊緣都布滿了。
陳平生感覺自己好像是一位探險家，或者說他是一位外星人，在沒有人類的地球上探險，發掘着各種失落的遺迹。
“咔嚓。”相機忠實的記錄着這一切。
陳平生對每一張照片都很嚴苛，既要有幾何的構圖美感，又要有引領畫面中心的事物，并且顔色也要符合他的美學。
所以他拍得很慢，遠比其他任何一部作品都要慢。
一下午的時間，他僅僅拍攝了五張照片。
從學校裏出來，往回走，他在這裏和一家住戶已經商量好了，租了一間院子，所以今晚可以直接住在這裏。
他會在青島呆上一周的時間，廢墟并不大，之所以呆這麽久隻是爲了精益求精。
“吱……嘎。”院子裏的木門已經有些陳舊了，而屋子裏更是漆黑一片，陳平生不打算住在裏面。
他帶了帳篷和戶外的東西，就存放在碼頭，現在隻需要将其拿過來就行。
陳平生走在路上，遠處的海面倒影着橘色天空，一切就像是動漫裏的畫面，美的有些不真實。
他駐足在台階上，手靠着欄杆，觀賞了一陣後，才趕到碼頭拿回自己的行李。
回到院子裏把門鎖好，把帳篷紮好，再把水壺和燒烤架擺上，一個露營地就這麽有了雛形。
爲了讓自己更加舒适一些，陳平生還買了個爐子，把幾根木頭塞進去後點燃，暖爐立刻散發出了令人安心的溫度。
也就在此時，牆壁上一隻小小的身影跳躍了進來。
“小橘，一到飯點就來找我是吧。”陳平生看着這隻小橘貓，随口取了個名字。
他覺得這小家夥真雞賊，到了吃飯點才來找自己。
不過這樣也好，自己也算是有個伴了。
他這次準備得很充足，無論是泡面還是火腿腸，亦或零食，他帶了整整一行李箱。
畢竟虧待什麽，都不能虧待自己的胃。
拉開拉鏈，他将一根根火腿腸擺在小橘貓面前問道：“怎麽樣？想吃什麽味道的？”
小橘貓擡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疑惑，再低頭看向那些火腿腸，簡直挑花了眼。
最後它走到紅色火腿腸前，用頭頂了頂，看樣子是對中午的那根情有獨鍾。
“好，就這根。”陳平生撕開包裝遞給了它，讓小家夥抱着啃。
然後他給自己煮了一鍋熱氣騰騰的老壇酸菜泡面，并加了兩根腸一個蛋。
很快小橘貓就吃完了火腿腸，盯着陳平生牢牢不放，似乎想從他的鍋裏分一杯羹。
可惜陳平生完全沉浸在吸溜面條的快感中，根本不搭理它，它急的喵了幾聲，伸出爪子在陳平生褲子上不斷地踩着。
“沒吃飽啊。”陳平生忍俊不禁，挑出一塊香腸丢在地上。
小橘貓又開始大快朵頤。
直到陳平生吃完飯，發現這小家夥已經趴在地上，眯起眼睛了。
撸了幾下，陳平生感歎一句：“沒有煩惱真好啊。”
之後的幾天，陳平生就一直在青島上拍攝着各種畫面，比如無人卻被藤蔓侵占的走廊，比如被綠草和苔藓包圍的墓碑。
而那隻小橘貓也習慣了跟着他的生活，每天在他拍攝的時候亂竄，又在他吃飯的時候出現。
短短幾天時間，一人一貓倒也磨合的不錯。
直到陳平生拍完全部照片，打算離開的那天。
“你和我走嗎？”陳平生伸出手，摸着正在吃魚罐頭的小橘貓，問了一句。
汽笛聲已經在身後響起，他即将離開這裏。
小橘貓吃完最後幾口，低下頭舔了舔爪子，又看了看陳平生，它好像看出了眼前這個大家夥即将離開的事實，顯得有些躁動。
陳平生戰起身，走向輪渡，如果小橘貓跟着他，那他就将其帶走撫養。
若是它沒有跟着，他就選擇和它告别。
而當他走到船前，回過頭後，有些失望的發現小橘貓并沒有跟着他，甚至沒有過多停留，也沿着碼頭的路返回。
陳平生看着小橘貓的背影，有些怅然，又有些釋然。
這裏是真正的自然，沒有什麽兇惡的猛獸，也沒有天敵，而且島上還有近兩百隻貓，想必小橘貓的父母也都在上面吧。
所以不離開或許是更好的選擇，在這裏至少它不會寂寞，而到了城市。
它就會變成孤單的動物，成爲寵物。
社會會同化或異化掉所有不遵循它發展規律的事物，越接近，離自然也就越遙遠。
這對于動物而言未必是好事。
至少它們确實喪失了真正的自由。
因此陳平生也沒有遺憾，隻是獨自一人離開了青島。
——
《人類消失之後》拍攝的第二站，是在國内。
這是一處粉絲告訴他的地點，是一處隐匿在城市之間，被廢棄的地方。
也是一處不能說出名字的地方，因爲一旦曝光，這裏的人就會被遷走，生活也将受到極大的改變。
而當陳平生站在一棟棟廢棄許久，甚至連毛坯房都不如的别墅，感覺自己的再一次拓展了視野。
這裏垃圾遍地，沒有車站，沒有火車，隻能通過汽車到達。
甚至在地圖上都看不到這裏屬于什麽村子或縣城，好像它根本不存在于大地之上。
所有的房子都是由紅磚搭建的，沒有刷漆，也沒有裝修。
在這裏，植物和别墅生長在一起，形成了一棟棟扭曲離奇的造型。
陳平生隻看一眼，就明白，這裏是拍攝這部影集的好地方。于是他下車舉起相機，把鏡頭對準了那些廢棄的小樓。
除了樹木和垃圾，别墅裏面，還能看到丢棄的衣物。
這裏并不是無人居住的地方，反而有很多戶人家都住在這裏，并且路邊還有孩子在踢球玩耍，這和青島完全不一樣。
他們之所以不離開這裏，一是因爲沒有租金，二是因爲可以把這裏當做垃圾回收站來經營。
這些孩子看到陳平生後覺得很好奇，但沒有上前詢問，隻是懵懂的眼神始終跟随着他的步伐。
而大人們并未出現在街道上，或許是因爲出門打工，亦或是在家裏睡覺。
但說實話，陳平生盯着那幾棟有人居住的地方，和其他廢棄房子也沒太大區别，不知道他們要怎麽在這裏生活。
這就是攝影所帶來的沖擊，如果不是爲了拍攝，他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古怪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爲拍攝，他可能也不知道人類對世界的改變。
人類消失以後建築會變成什麽樣？這裏就是一個最好的範本。
陳平生“咔嚓”“咔嚓”按着快門，他不可能住在這裏，因爲并不算安全，他隻能每天來一次進行拍攝。
在短暫的拍攝完别墅的外立面後，他又走進裏面，上到了二樓。
這裏的視野更加寬闊，卻也更加雜亂，那些建築仿佛一個個大号的垃圾堆整齊的擺放在地面上，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美感和荒誕感。
而内部牆壁上更是布滿了蜘蛛網，陳平生把鏡頭對準這些錯綜複雜的蜘蛛網體系，它們好像是一層層防禦措施，把一切有關于人類的痕迹都抹除，并守護着屬于自己的領地。
陳平生看着那一圈圈極富有規則的線條，以及交錯的淩亂的邊緣，知道這是幾隻蜘蛛同時在進行争搶。
接着他舉起相機和燈光，把這一幕永遠的留在了自己的鏡頭中。
“喂，怎麽了？改哥。”晚上，陳平生接到了改拓文的電話。
“沒事，就是告訴你《新地球之貌》已經進入印刷流程了。”
“行，我知道了。”
“你現在在哪呢？怎麽聽起來有風聲？”
“我在開車。”
“哦，那伱開車吧，我挂了。”
“嗯，好嘞。”
陳平生挂斷電話，看着遠處暗淡的天際線和一片寂靜的田野，這條路隻有自己這輛車行駛，不安全感油然而生。
可這或許就是人類消失之後的常态，他停下車，舉起相機，看着取景框裏如墓碑聳立的樓房。
覺得它們和青島上那些被藤蔓纏繞的石碑沒有什麽區别。
這算是人類的墓志銘嗎？
亦或是人類爲這顆星球留下的唯一痕迹？
陳平生不知道幾百年或是幾千年後的人們怎麽看待它們，或許會抱怨前人沒有留下一個幹淨的地球吧。
亦或許生活形态已經因爲這些事物有了根本性的變化。
那可能自己拍攝的照片就會成爲一件珍貴的曆史文物？
他嘴角挑起，覺得這樣也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