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生已經很久沒有看過系統界面了。
事實上在他的屬性達到滿點後,他就不再關注系統所能帶來的好處了,因爲根本沒有。
每個月的抽獎無非就是走個流程,除了一些強身券和宣傳券以外,也沒有什麽其他東西了。
就連金色物品也沒了蹤迹,似乎并不存在于獎池裏。
陳平生看着眼前的藍天白雲,已經沒有了太多抽獎的欲望。
他現在唯一想知道的事情,就是如何達到SSS級評價,以及達成評價後,又能得到什麽。
而他此刻手上還有一張大師體驗券,上面的名字是史蒂芬·肖爾。
這位大師所拍攝的作品,一直都是緻力于打破常規,他對于攝影的認知是從本質出發,作品也都晦澀難懂。
可也正因此,如果能夠看懂他的作品,将會獲得更多的成就感和認知。
并且對攝影的認識也會再次邁上一道新的台階。
陳平生之所以一直沒有使用,便是覺得之前自己還沒有達到拍攝作品需要的思想境界,是的,拍攝這部作品需要舍棄掉攝影師最引以爲豪的一些執念。
若是固執己見,隻會讓自己對攝影産生懷疑。
不過現在他覺得是時候了,他的狀态已經準備好了,可以進行新影集的拍攝了。
兩天後,黃蓼從魔都起飛,直奔弗洛裏達州的一個偏僻小鎮。
當車輛抵達小鎮的時候,她看向窗外,覺得自己好像是穿越回了90年代。
這裏的房屋樣式和招牌樣式似乎定格在了那個年代,沒有絲毫改變,就連車輛都是以複古的扁平款居多。
黃蓼下車後,還以爲自己來到了某個電視劇拍攝片場。
而陳平生已經在路邊的咖啡廳等待着她了。
“快坐吧,休息一會,喝杯咖啡。”當黃蓼接近他時,發現他正戴着墨鏡,穿着棕色的皮夾克,就差戴一頂牛仔帽了。
“這裏看起來好複古。”黃蓼品嘗了一口咖啡。
入口微苦,随後回甘,是她最喜歡的咖啡味型。
“是吧,我花了不少力氣找這個地方。”陳平生指着不遠處的紅色招牌:“看到這些我就想起了小時候看美國電影,似乎也是同樣的場景。”
黃蓼回頭掃了一眼,随後笑出聲:“是啊,一模一樣的披薩店。”
“别說,這地方還真是不少劇組的取景地。”陳平生用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看起來很享受這麽休閑的時光。
“不過,爲什麽要來這裏,新作品嗎?”陳平生的電話來得很急,黃蓼也沒有細問。
“是的,一部新作品。”陳平生給她算了一下:“距離10月份還有7個月,我打算在這裏拍攝一個月到兩個月。”
“這麽久?”黃蓼有些吃驚,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陳平生對于影集的安排如此漫長。
這和她想象中的快速完全不同,不由得好奇起來。
陳平生笑了笑:“因爲這部影集非常吃天氣和運氣,所以很難拍攝。再加上大畫幅相機,想要捕捉一些特定瞬間就更麻煩了。”
“原來如此。”黃蓼點點頭,然後安穩的和陳平生品嘗起了咖啡。
——
第二天,陳平生二人走到了一處露天停車場外面,這裏是幾家店鋪的交界處,停了各種顔色的車輛,它們沿着邊緣的白色車線停了兩排。
把準備好的大畫幅相機放在地上,陳平生環顧四周,找了一下,發現有一處地方适合拍攝。
那是半截天橋,是小鎮裏爲數不多的裝飾性建築。兩個人抱着相機來到上面後,把手中的相機豎立起來。
在調整了焦距和光圈後,陳平生和黃蓼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這個地方要拍攝什麽呢?”這部作品陳平生沒有如《布魯的悠長假期》那樣和黃蓼通氣,好像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打算把創作理念分享出來。
聽到黃蓼的疑問,陳平生看向遠處的城鎮風景,在正對面還能看到一個和他們所處天橋一模一樣的天橋,似乎是一種鏡像,又像是一種呼應。
“你知道什麽叫透視嗎?”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提問道。
“知道啊,就是三維世界的兩條平行線,在二維世界的投影必相交于一點。”
“這個點叫什麽?”
“消失點,或者滅點。”
“沒錯。”陳平生點點頭,又問道:“那要如何在照片裏去除掉消失點呢?”
黃蓼皺起眉頭,想了想說道:“應該可以通過特定畫面吧,比如避開縱深街道,或者雜亂的線條,選一些比較幹淨的地方,讓建築的線條、人群的線條不交會。”
“這隻是其中一個辦法,看這裏。”陳平生指了指相機,黃蓼湊過來才發現大畫幅相機正在移軸拍攝,這樣會把原本的畸變去除,使線條重新歸于平行。
“還有這種方法。”她若有所思的說道。
陳平生見她明白過來,又指了指遠處的場景問道:“你覺得現在這副畫面裏有消失點嗎?”
黃蓼開始仔細看向那個停車場,從近處開始,那些車輛呈八字形擺開,相鄰的車輛就像是兩條平行線在畫面裏,可它們的線條沒有消失點。
而更遠處的建築也都是橫平豎直,就連電線杆們都保持着完全平行的姿态,沒有絲毫消失點。
整個畫面有視覺引導,卻沒有消失點,如果不是陳平生說出,黃蓼根本不會意識到這一點。
“這是?”她忽然有些疑惑爲什麽要這麽做,消失點消失代表了什麽,陳平生是要表達什麽,還是吃飽了閑着沒事幹。
當然,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相處,她對于陳平生的性格已經摸透了,任何事情在他這裏都是有的放矢,不存在瞎貓碰死耗子的事情。
看黃蓼陷入疑惑,陳平生沒有急着解釋,而是讓她想了好久,說出自己的想法後才解釋。
“是因爲反傳統嗎?”黃蓼想了半天才有這麽一個解釋符合陳平生的做法。
而聽到這個回答陳平生笑起來:“你說的沒錯,隻是簡單了點。”
“伱知道繪畫的發展嗎?”陳平生手扶着欄杆,說道:“在中世紀,所有藝術都是爲了宗教服務,歐洲的人類都必須服從教會,服從上帝。那時候的畫必須要展現一個平面,展現神性,而缺少人的尊嚴和主體。
“後來文藝複興後,繪畫從宗教的束縛中解脫出來。藝術家們開始意識到人的主體的重要性,于是意大利建築師布魯内萊斯基首先發明了透視法,就是完全忠實人眼的世界,并将其複制下來的方法。
“當透視法傳播開來後,立刻受到了藝術家的追捧,他們紛紛把這種方法運用到自己的作品中。比如最後的晚餐。現在學習繪畫的,第一件事情也是掌握透視,透視畫不好,那基本功就不算紮實。”
“是的。”黃蓼靠在陳平生旁邊,聽着他這節臨時的攝影課。
“但學攝影的,就不用學透視。”陳平生指指相機:“因爲我們随便拍攝一張照片,都符合透視。可正因如此,我們很容易就忽略了攝影的本質,并陷入攝像機帶來的陷阱中。”
“陷阱?”黃蓼歪歪頭。
“沒錯。”陳平生解釋道:“相機終究是人爲的産物,它是有主觀屬性存在的,會随着時代的進步和科技發展不斷改變。攝影師應該意識到,它不是真理,也不是準則。我們雖然操控着它,但它對我們的影響也非常重大。
“簡單而言,就是不要讓工具限制你的思想。尤其是做藝術,如果你不能意識到工具的局限性,以及它本身的欺騙性,隻知道一味的按照它規劃好的程序進行拍攝。那藝術就沒辦法發展。
“這句話換到其他領域也是一樣,說回繪畫。它也要感謝攝影,是攝影把它從記錄真實世界的責任中解脫了出來。脫離了這一層職責後,有越來越多的藝術家開始探索對人的内心的表達。他們反對透視,反對固定。簡而言之,就是繪畫從記錄宗教、記錄生活變爲了如今的記錄内心,開始更重視精神世界。
“莫奈、馬蒂斯、畢加索、康定斯基、蒙德裏安。都是反對透視的藝術家,可這耽誤他們的作品受到全世界追捧了嗎?并不會,因爲這就是潮流,藝術發展的潮流。”
陳平生第一次對攝影的未來表達出了自己的暢想:“攝影也是一樣,它早晚會從忠實記錄生活,記錄世界,變爲記錄人的精神世界。或者說,它可以結合兩種,把生活和精神世界濃縮在一起。”
黃蓼聽得腦子發脹,因爲她再怎麽幻想,也無法想到那樣的光景會如何,在現實世界拍攝精神世界?
聽起來似乎很奇怪。
陳平生卻随着話語越想越清晰,他腦子裏關于自己的作品也終于誕生出了一個輪廓:“我覺得未來的攝影會更偏向個人表達,那些拍攝當代人情緒、思想的作品将會受到熱捧。反傳統将會成爲主流。”
“是超現實決定瞬間那種拍攝嗎?”黃蓼問道。
“比那還要魔幻,還要誇張。”陳平生看着停車場的車流進進出出,卻一直沒有達到一個很好的平衡。
“這和我們拍攝的作品有什麽關系呢?”
“當然有,既然繪畫可以不用承擔記錄真實世界的責任,那攝影呢?它是不是也可以不用拘泥于人眼中的現實。”陳平生把話題繞回來:“所以首先,我打算拍攝一部,消除透視的作品。”
黃蓼提起精神,聽着陳平生緩緩說出自己的想法。
“透視有三種,線性透視、色彩透視、清晰度透視。比如第一種線性透視,當我們想去拍攝一條公路的時候,因爲近大遠小,那麽遠處的事物必然會收縮變小,就會形成交叉,形成消失點。因此,想要避免線性透視,首要的就是避免消失點。這也是這部作品所要做的事情。”
“所以你特意選在了這個地方。”黃蓼看着不遠處的一切,在腦海裏已經将其定格,形成了照片。
确實是沒有消失點的畫面,結合陳平生的表達,她瞬間理解了一切,覺得自己的攝影觀都受到了挑戰。
這也是陳平生爲什麽沒有先和黃蓼說清作品的原因。
因爲隻有當她親眼看到畫面,再了解藝術發展的潮流,才能明白陳平生到底在拍攝什麽。
這就是藝術的門檻。
也是很多普通人無法了解的地方,沒有相應知識儲備的話,根本無法對作品有一個客觀的評判。
這不是一句藝術應該是大衆的藝術所能解釋的。
藝術從來不屬于大衆,也不屬于小衆,它屬于個人,它是個人情緒+對世界認知+個人手法的展現。很多藝術之所以大衆,是因爲它們能夠引起大家共鳴。
可這并不意味着小衆藝術就應該消失,不被理解的藝術仍然是藝術。
要把藝術市場的炒熱和藝術本身分開來看,從藝術中尋找那些能引起自己共鳴的東西,這才是觀看藝術作品的正确方式。
如果看不懂,那說明不是目标群體,就像是影視行業。
不感興趣就是不感興趣,你拍攝的再好對我而言隻是廁紙,一千人裏就有一千個的哈姆雷特。
所以陳平生所說的這些,注定隻是攝影界少部分人才能明白,且意識到的東西。
但這無妨,超前不代表難看。
陳平生這部新作品,雖然可能難以理解,但在觀感上絕對會令人舒适,所以他不擔心自己的理念無法被人了解。
黃蓼想通這一切後,問道:“那剩下的色彩透視和清晰度透視呢?”
陳平生走到大畫幅相機後面,把頭抵在取景器前,按下快門。
“咔嚓!”伴随着清脆的快門聲,他笑着說道:“那些就等到碰到了再和你說吧,現在,我們已經完成了封面的拍攝,總算邁出了第一步。”
黃蓼低頭看看手機,從中午一點開始等待,現在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
這也解釋了陳平生的話,爲什麽要用一到兩個月拍攝一部作品。
因爲它真的很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