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地裏,是假人孩子們的奔跑,和撒歡。
畫面裏最近的是一位金發假人的側臉,往前看能看到四個孩子均勻地分布在薰衣草地裏,他們或向前奔跑,或向後奔跑。
呈現出一種零散卻又有秩序的美感。
陳平生和黃蓼把薰衣草地的照片拍完後,就回到了老布魯的别墅。
因爲之前說好的那位小孩約裏斯正等在别墅裏。
今天要拍攝的就是他和假人的照片。
第一張,是位于鎮子附近的塗鴉牆前,這牆壁上被畫滿了各種圖案,有房屋,有人像,有花朵,有各種幻想元素。它們被畫家安排在牆壁各處,形成了一副具有童話色彩的塗鴉。
而在塗鴉牆前,則是一張桌子,上面擺放着西瓜、香槟和糕點。
兩側的假人們仿佛是在開一場慶祝的宴會,他們載歌載舞,形态各異,唯獨表情都是興高采烈的樣子。
至于約裏斯則按照陳平生的吩咐,趴在地上,啃着西瓜。
“咔嚓!”
陳平生松開快門,站在一旁的黃蓼說道:“像是最後的晚餐。”
“有一點點像。”他笑了笑,然後帶着幾個人轉場。
接下來要拍攝的照片比較麻煩。
首先,他們要點燃一棟房子……
“老布魯,你确定這樣真的可以?”陳平生看着山坡上這個隻留有木樁結構的房子,聽老布魯說這裏曾經有一戶人家,但後來全家搬離了這裏,所以把所有東西都帶走了。
而原本的房子也沒撐多久就因爲天氣的原因成了一片廢墟。
此時,這廢墟上僅剩的木樁子,也被老布魯用汽油潑灑上,準備一把火點了。
“山上一把火,山下派出所。”黃蓼用中文說了一句俏皮話,然後兩個人就這麽看着汽油被老布魯全都撒了出去。
陳平生等老布魯走過來後,拿着一根燃燒的柴火走到了木樁子旁。
回頭确認三個人都離得遠遠地,不會受到什麽傷害後,他走近點燃了汽油。
“呼!”
瞬間,伴随着風聲,紅色的火焰就升騰了起來。
陳平生向後退去,來到了相機前。
就在他的前方不遠處,有三個假人孩子正端着酒杯,他們穿着花襯衫,背對着那燃燒起來的木樁。視線都看着右側空氣,好像在與誰交流着什麽。
約裏斯走過來,拿着酒杯填補了右側的空虛。
在取景器裏,當約裏斯固定自己的動作後,陳平生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誰才是真人。
“咔嚓!”
對于這部作品,陳平生的想法并不隻是童年的一個幻想或者補全。
而是以童年作爲一個載體,呈現出一種具有共性的,可以被所有人理解想象的時空。
在這裏不僅僅隻有童真,還有成人世界的複雜、形态和殘忍。
隻是當這些都通過童年這一主題,通過假人展現出來,更顯得令人震撼。
比如眼下這一張照片,一個精緻的,背頭假人模特穿起了襯衫,打着領帶,站在大量的假人模特前,進行演講。
周圍彌漫着些許煙霧,幾個話筒樹立在他的嘴邊。
在陳平生的鏡頭下,這些人和山被壓縮在了下方三分之一畫面内,剩下的全都是湛藍天空。
看起來非常像國外演講時所拍攝的照片,既有壓迫感,還有政治隐喻在其中。
到了下一張,畫面則轉變爲了藍調,一排假人模特手扶着對方肩膀連成一排,站在水池邊緣,似乎在模仿着那張從猿類變成人類,再變成老人的從低到高再到底的人類身高圖。
就這樣,從早上拍到了晚上。
不過黃蓼覺得今天拍攝的最爲奇妙的照片,是薰衣草地裏的第二張。
陳平生把所有假人模特都圍繞着一杆白旗擺放在地上,這樣從外面看,就隻能隐隐在薰衣草叢中看到孩子們的頭,以及他們所仰望的方向。
黃蓼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但覺得這白旗似乎隐喻了什麽。
戰争?還是失敗?還是投降?
黃蓼覺得裏面可琢磨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頭一次她感覺參與拍攝都是一件費腦的事情。
之後的幾天,他們一直在山坡進行拍攝,陳平生的創作思路也越來越刁鑽,創意也越來越難。
比如泳池附近的假人群像,比如花園裏的女性假人群像,還有洞窟裏拿着繩子探險的假人們。
更有一張最爲震撼的照片。
約裏斯站在畫面中心,近距離對着鏡頭,臉上全都是黑灰,他的身上也穿着黑色的背心和爛掉的短褲。
他直視着鏡頭,身後是燃燒的大地,地上的雜草叢中都是假人們的殘肢斷臂,還有頭顱。
滾滾黑煙直沖天際,仿佛一處征戰過的土地。
一切都顯得荒涼和殘酷,這起發生在假人和兒童之間的戰争,如此真實,以至于黃蓼和老布魯看完後久久不能忘懷。
直到呂貝宏的山區下起了雪。
陳平生和黃蓼坐在窗邊,看着外面淅淅瀝瀝的大雪,把原本棕黃色的土地覆蓋上了一層白色衣服。
老布魯則在院子裏收拾他養的花花草草。
其實也沒種多久,估計要等到幾個月後才會誕生出綠色的生命。
“下雪了,我們還要繼續拍攝嗎?”之前雖然天氣已經轉冷,但他們以爲能在下雪前拍完,沒想到突如其來了一場大雪。
陳平生點點頭,捧着手裏的咖啡:“沒事,我也有準備雪天拍攝的場景。”
黃蓼覺得陳平生這點真的很不一般,任何時候,任何事情,好像都在他的計劃中,突發什麽情況都不耽誤拍攝。
這無疑是非常令人心安的特點,她也想成爲這樣的攝影師。
不過陳平生自己好像并沒有察覺到自己身上的優點,也可能對他來說,這是基本操作,并不覺得有什麽值得炫耀的。
雪下了半天才停下,陳平生和黃蓼也沒有閑着。
而是在屋裏,把假人模特擺放出來,營造了一個殺手的情形。
女性假人躺在床上,穿着灰色毛衣的男性假人手裏拿着一把手槍,站在白色紗簾前把槍口對準了她。
雖然黃蓼知道裏面沒有子彈,但看到這一幕還是覺得有些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這是童年嗎?
這确實是童年。
童年并不意味着幸福,也并不意味着沒有争鬥和對抗。
那些孩子往往會學着成年人的方式處理問題,甚至更激烈。
而孩子們幻想的場景,往往也同樣的怪異和離奇。
拍完這一張後,陳平生和黃蓼來到了外面,看了看有些松軟的雪後,說道:“我們堆個雪人出來吧。”
“雪人?”黃蓼有些愣神,随後又興緻勃勃起來。
說起來,她還從未親手堆過雪人,之前都是看短視頻上面的人用大量的雪堆砌成不同形狀的雪人。
可憐她這個南方孩子,連大雪都沒有見過幾次。
又哪裏能從地上的稀薄白雪中,攢出來個雪人呢?
所以陳平生一提及此事,她立刻高興起來,或許很快她也能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雪人了。
陳平生先用手搓了一個小雪球,然後把它丢到地上,來回滾動。
“這是在做什麽?”黃蓼好奇不已,對她而言一切都是新鮮的。
“這樣堆雪球更快,你看,已經大了幾圈了。”陳平生手裏的雪球肉眼可見的變大,被它滾過的地方,都矮了一層。
“原來是這樣,那我也弄一個。”黃蓼把雪球按着陳平生的方法滾動起來。
而随着雪球越來越大,兩個人很快就從帶着雪球跑,變成了推着雪球走。
足足二十分鍾,陳平生才把手裏的小雪球變成形狀不太規則的大雪球。
看大小差不多,他用鏟子修了修雪球的形狀,又看向黃蓼。
她的雪球,也已經達到了一個合格的大小。
“行了,黃蓼,來,我們先把這個需求堆成半人高。”陳平生叫來黃蓼,兩個人合力把大雪球滾動起來。
由于雪球很重,每一次壓過雪面都會帶起一片泥土。
這時候陳平生就會用鏟子鏟掉泥土,繼續推動。
終于在忙碌了半晌後,陳平生他們收獲了一個半人高的雪人身體。
接着他們又把黃蓼的小雪球當做雪人的頭,按了上去。
這一下雪人就顯得有模有樣起來。
陳平生之後從廚房拿來一對切半的土豆和一根胡蘿蔔,鑲嵌在雪人臉上。
“哈哈哈!”黃蓼看到效果後立刻笑起來,覺得有些滑稽。
“還差點東西。”陳平生把自己的藍色圍脖系在雪人身上,又把一把掃帚插在雪人的一側,看起來和手一樣。
“再加個帽子。”黃蓼也貢獻了一頂草帽。
就這樣,雪人完成了。
趁着黃蓼不斷用相機拍照留念的時候,陳平生把假人模特拿了出來,他當然不是因爲想要玩雪才堆雪人的。
黃蓼見到他的動作,一瞬間也明白過來,但她沒有覺得失望,反而很自然的開始幫陳平生處理假人。
“咔嚓!”
很快,又是兩張照片被拍攝完成。
一張是一群穿着藍色衣服的假人模特們,圍繞着雪人,把雪人保護在其中,一副不可以毀壞的樣子。
另一張則是一群調皮的假人模特手裏捧着雪球,不斷向雪人擊打的畫面,即便是藍衣假人們拼命阻擋,可是雪人依然被雪球擊中了身體,變成了一副瀕臨毀掉的樣子。
這兩張照片相互對應,也構成了童年裏很重要的元素。
小團體的紛争。
每個人小時候都有一群調皮搗蛋的孩子們抱團欺負老實孩子們,他們有的會在年長後改正,有的則會一直延續這習慣,成爲初中門前留着殺馬特造型的“社會人”。
這種人談不上多壞,但确實很容易給同齡人留一下一些暴力的創傷。
陳平生小時候也吃過類似的虧,所以對此記憶尤深。
影集的拍攝随着天氣的愈發寒冷而變得更加艱難起來,不過也随着雪花的飛舞,逐漸進入尾聲。
在山坡雪地上拍攝的最後一張照片,也正式在幾天後的下午時分完成。
那是一個碎裂的假人。
她的臉破碎成幾塊,躺在地上,旁邊是白色的假花以及一串沒有具體含義的英文字母。
這些碎片在白皚皚的雪地上,顯得極具美感,這是經過陳平生特意擺放的位置。每個碎片都清晰分明,沒有互相重疊,就像是把人類肢解後整齊排放般,有種古怪的秩序感。
黃蓼透過取景器,能看到畫面隻局限于碎片假人的周圍,除了白色、黃色外,看不到其他的雜亂背景。
這更加凸顯了假人碎片的質感。
也讓她想到了之前燃燒木樁後,陳平生所拍攝的那張,燃燒假人的照片。
兒童型的假人,被丢棄在雜草堆上,任由火焰灼燒身體,燒成一片黑色的狀态,四周滿是白色的灰塵痕迹,看起來非常慘烈。
這和碎片假人無疑是對應的。
《布魯的悠長假期》這部影集裏運用了很多對應的手法,也有很多故事多張拍攝。
和陳平生以往的作品都不同。
又是一種全新的,沒有人設想過,拍攝過的題材。
黃蓼忽然很好奇當這部影集出版後,将會産生怎樣的反應。
不過除了感歎陳平生的創意以外,估計這些人也想不到什麽其他評價。
影集拍攝完畢後,陳平生和黃蓼就與老布魯告别,準備離開巴黎了。
老布魯打算在這裏度過一個安靜的冬天,之後再回到法國。
所以爲了感謝陳平生的拍攝,他特意做了一頓豐盛的大餐。
披薩與烤火雞。
好吧,雖然陳平生覺得自己的胃并不太适應這些東西,但老布魯的一片心意他還是收下了。
帶着行李,和黃蓼踏上回歸國内的飛機後,陳平生總算能如願的好好睡一個安穩覺了。
他這段時間其實一直沒有睡好,畢竟那些假人朋友們在夜晚實在是有些恐怖,尤其是半夜起床上廁所,陳平生都不敢回頭看。
生怕看到懸挂在牆上的那些假人露出異樣的眼神。
還好,一切順利。
陳平生帶着對新作品的期望,陷入香甜的睡眠。
而就在他回國的時候,一則消息也從國外傳回了國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