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飛銘公司離開後,陳平生還在想着和李鴻明的談判。
雙方的争議點主要是在到底是股份還是專利付費。
李鴻明自然是不想輕易把股份給他的,畢竟新相機的銷量是無法确定的事情,如果慘遭滑鐵盧,那就隻能讓飛銘成爲其他相機廠商的一部分了。
但若是銷量一飛沖天,那所帶來的利潤也會讓飛銘重新回到一線廠商之列。
李鴻明沒有考慮過不溫不火的情況,因爲沒有起色就代表慢性死亡,飛銘照樣還會被其他廠商收購。
因此兩人對此展開了很多試探,可惜陳平生咬定青山不放松,就是要股份,其他的一概不談。
這也讓李鴻明無從下嘴。
不過對于專利的談判隻是其中之一,工程師詹姆斯對相機的判斷才是重中之重,在陳平生說出部分設計的配置後,他如實的說這是場豪賭。
因爲中畫幅機身想要做成這麽薄的機身,那麽就必要要使用無反技術。
飛銘當然有這種能力,但成本卻沒有那麽美麗。
可李鴻明卻意識到,這台相機确實一款颠覆之作,若是推出到市場,很顯然也比公司之前的相機更具有競争力和吸引力。
所以他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誰設計出了這麽厲害的相機。
不過陳平生嚴防死守,根本不給他任何試探的機會。
在經過幾個小時的預估和判斷,以及得知了衆多圖紙的存在後,李鴻明終于決定,一定要盡快拿下這些東西,否則陳平生把這些交給其他相機公司的話,自己就非常被動了。
而這麽重要的決定自然要向董事會彙報。
陳平生也隻給了飛銘一周的時間,在商言商,既然把哈蘇相機端了出來,他就一定要給其找個下家。
否則時間拖長,飛銘直接剽竊他的創意搞了個大差不差的東西,規避專利風險,那就太糟糕了。
而在等待飛銘回複的這個過程,陳平生準備在巴黎街頭拍攝一些照片,發布影圈,順帶着體驗一下風土人情。
“咔嚓。”
“咔嚓。”
陳平生對着人群按下快門,因爲有幾位老人很有趣,他們正巧過馬路被他看到,然後發現這幾位老人竟然都穿着同樣顔色的短褲和短裙,都是鮮豔的黃色。
中間那個老頭甚至還穿了一件黃色襯衫。
這無疑在顔色上形成了非常有趣的對比和對應。
所以陳平生立刻将其抓拍下來。
之後他繼續在街道上閑逛,巴黎這邊的建築或許是因爲異域風情,也或許是因爲更具有設計感,拍攝起來能明顯感覺到比國内更加省力。
而且很多人的穿着都很大膽和鮮豔,這讓陳平生的快門根本停不下來。
以至于他不得不放棄一些看起來有趣,但重複的場景。
直到他遇到了一家店鋪。
這家店鋪是一間很奇怪的門店,它在櫥窗裏擺放了非常多的假人,按理來說假人們的身上應該罩着衣服或者戴着其他的售賣品。
可這間店的假人卻全都光着,似乎店主沒有任何想要賣的東西。
并且西方這邊的假人和國内那些沒有臉部的假人完全不同,這些櫥窗裏的假人不僅有五官,甚至還有表情。
就比如第二排的女性假人,被店主擺成了歪着頭的樣子,而她的眼神也是稍微有些斜視,這導緻從外面看起來會覺得這假人活了過來一樣,正在瞧着站在她前面的假人。
有種恐怖谷的美感。
陳平生拍攝了一張照片後,推開店門走了進去,他很好奇這家店的老闆究竟在經營什麽。
“叮鈴。”門上的風鈴清脆響起,提醒着客人來了。
而一進門,陳平生就看到有一位頭發花白的老頭,正趴在櫃台上,手杵着下巴,腦袋輕微搖晃,竟然陷入了瞌睡中。
“啪,啪,啪。”他盡量控制腳步,小聲的接近櫃台。
等到臨近時,他站定,看向店鋪内部的環境。
面前就是一個老式的玻璃櫃台,裏面擺放着各種小型玩偶,看起來精緻又有趣。而在老頭身後的牆上,則上下羅列了三個木頭架子,每一個架子上都擺放着各種假人玩偶的身體部位,雖然都是木頭制作的,可看起來還是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陳平生覺得自己好像走入了什麽恐怖片現場。
看了一會,忽然老頭哼了一聲,然後睜開雙眼,看到了進來的客人。
他揉揉眼睛,問道:“有什麽需要嗎?”
“我看一下。”陳平生站在櫃台前,盯着那些假人臉上的表情。不得不說,手藝很好,做的非常逼真。
隻是作爲平日裏看那些沒有五官的假人都覺得恐怖的人,看這些帶有惟妙惟肖表情的假人,實在是有些刺激。
陳平生覺得自己不是在看假人,而是在看一個個活生生的真人。
就在這時,他的背後想起了老頭的聲音:“那是我曾經最喜歡的一款。”
陳平生回過頭,發現老頭已經站起身,戴上眼鏡站到了自己的身後。
“最喜歡?”他有些疑惑。
“沒錯,他叫艾科,我小時候常去買衣服的那家店裏,經常能看到他。”白發老頭解釋了一句。
陳平生又看向假人艾科,他是個頭發很精緻,整齊的梳理在一邊,表情微笑的男孩假人。
看起來大概有十二三歲的年紀,身上穿着白色的衣服,系着灰色圍巾,整個“人”顯得很幹淨。
怪不得是白發老頭的心頭好,想必小時候見到這麽紳士的假人,很難有人不喜歡。
“原來如此。”陳平生點點頭,繼續看向其他的假人。
“他叫漢克,一家帽子店的假人,我現在還記得他當時戴着的那頂深綠色的牛仔帽,真酷。”白發老頭對所有假人如數家珍,每當陳平生的視線移動,他總能第一時間說出假人的名字和他們的曾經。
“所以這都是您收藏的嗎?”陳平生帶着疑惑問道。
“是的,這間店,就是爲了存放他們。”白發老頭似乎站的有些累了,回到櫃子後,坐在椅子上。
陳平生突然對他的身份和過往産生了好奇,敏銳的拍攝嗅覺告訴他,這或許是一個很有趣的題材。
于是他靠在櫃子上,自我介紹道:“我叫陳平生,一名攝影師。”
“布魯·馬約爾。”老頭伸出手輕輕握了握,然後問道:“你是風景攝影師?”
“不,我什麽都拍,人文、風景、人像、動物。”陳平生解釋道:“我喜歡有趣的題材。”
說完,他看向那些假人。
布魯也随着他的目光轉過頭,語氣裏帶着回憶道:“他們不僅僅是假人,也是我童年的回憶。”
他看向陳平生:“年輕人,你有興趣聽聽故事嗎?”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陳平生點點頭。
布魯思考了一會,緩緩開口道:“我出生在呂貝宏的山區……”
随着他的講述,一個孩子的童年在陳平生面前緩緩展開。
布魯出生在一戶普通人家裏,父母都是工人,平時在家的時間很少,都是布魯自己在家和朋友們玩耍。
因此他的童年記憶最深的,除了家裏那片荒涼的土坡,就是同爲留守兒童的朋友們。
那些小夥伴出身各異,有男有女,他們經常聚集在一起,玩一些過家家的遊戲。
或者模仿戰争,分成兩個陣營去對抗。
有時候還會模仿政府、公爵以及其他身份的人,在一起裝模作樣的開會、吃飯、喝茶。
而決定扮演的關鍵,就是頭一天在父母那裏聽到什麽。
所以布魯的童年過得很快樂,沒有什麽煩惱。
可等到上了學,他卻被帶到了鎮子上,朋友們也無法經常見面了。據他說,那些鎮子裏的孩子很讨厭,經常一起欺負他。
所以他沒有朋友,隻有在周末回到老家的那片土坡才能見到自己的小夥伴們。
這導緻他愈發的孤僻,脾氣也變得難以捉摸。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艾科。
這個精緻的假人模特,成爲了他心中的某個向往,他忽然很想擁有它,一起吃飯,玩耍,分享彼此的生活。
可是母親拒絕了他,在那時候,一個假人模特的價格不菲。
更不要說艾科還是個極爲精緻,漂亮的假人,不知道多少孩子都很喜歡他,天天在店裏圍着他轉呢。
因此布魯的夢想就此破滅,隻能在放學的空擋,去店裏對着艾科傾訴一下自己心裏的煩悶。
這也影響了他後來的生活。
從那之後,他有了很多朋友,卻都不是普通人,而是店裏那一個個漂亮的假人模特。
紳士的艾科、直率的漢克、美麗的黛西。
他把自己童年朋友們的名字一一賦予給了假人,把自己的喜怒哀樂也同樣寄托在了他們的身上。
在艱難的度過幾年學習後,他總算上了高中,離開了那個鎮子。
也正是從那時候,他就發誓總有一天,要把這些假人朋友們全都收集起來,然後開家店向其他人展示他們的美麗。
就像現在這樣。
“那您已經完成了您的夢想。”陳平生聽完後,覺得這很浪漫。
爲了一個目标,用一輩子的生命去實現,這就是人類最大的浪漫。
“是啊,夢想……”布魯溫和的笑了笑,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非常深刻的痕迹,讓人不禁感慨時光如梭,如果那些假人朋友們有意識,能看到他,想必會因爲他年華的快速逝去而感到悲傷。
“但我最近經常能夢到那片土坡。”布魯忽然繼續說道:“我總感覺自己好像沒有離開那裏,這些朋友……”
他扭頭看看牆壁上的假人:“他們似乎在呼喚我,就像是童年一樣,在我的家外面,叫着我的名字。”
“那您回去過嗎?”陳平生問道。
布魯搖搖頭,摘下眼鏡,用衣服擦了擦:“沒有,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去。這裏的一切都讓我覺得安定,但對于童年的家,我也一直放不下。”
“而且如果我回去了,這些假人朋友呢?難道要随着我一起埋葬在那片土坡裏嗎?”
陳平生沉默了,因爲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勸這位老人。
越接觸這些經曆過歲月洗禮的老者,他就愈發明白,一個人的執念到底能有多強。
那是時光帶給他的東西,也是老人們割舍不掉的東西。
沒有同樣遭遇的人,無法感同身受,更不要說令其改變想法。
因爲那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根”,是他們活在這個世界上動力。
不過此時,他的腦海裏,卻忽然出現了某種靈感。
這是在他看到這家店時,就一直隐匿于心中,直到布魯說出他的童年回憶,才被呼喚出來的靈感。
“我想拍一部作品。”在安靜的氛圍中,陳平生突然說道:“一部關于童年的作品。”
布魯擡頭看向他,重新戴上眼鏡。
“就用這些假人朋友,我想把您的童年重塑出來,拍成一本影集。”陳平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布魯有些驚訝,随後陷入沉思。
“我的童年……”他的雙眼瞧着那些挂在牆壁上,顯得有些孤獨的假人朋友,他們也直視着他,似乎在述說自己的期待。
“這真是個無法令人拒絕的主意。”布魯閉上眼睛,仿佛已經開始回憶起自己童年。
陳平生等了片刻,才看到他重新睜開眼睛,對自己說道:“陳,謝謝你。”
半小時,他走出假人店,站在街道口,看着過往匆忙路過的行人,撥通了黃蓼的電話。
“喂,哥,怎麽了?”黃蓼此時正在電腦前加班加點的剪輯着視頻,雪山之行的視頻她覺得一定可以在網站上得到不菲的播放量。
“明天我給伱買機票,等三天後,來一趟巴黎吧。”陳平生說着自己的決定。
“巴黎?是要拍攝什麽作品嗎?”
“沒錯,我突然又找到了一個題材,我覺得這本影集,會非常有趣,也會突破一些人的狹隘視野。”
“那太好了!行,我這兩天就收拾東西。對了,作品有名字嗎?”
“當然有。”陳平生停頓片刻,說出了自己起好的影集名稱:“就叫《布魯的悠長假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