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出現時,終于補全了這不安的最後一塊拼圖。
他就站在紀念碑的不遠處,靜靜的擡着頭觀看。
陳平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隻知道這份寂靜不能打破。
在他的畫面裏,建築物高大宏偉,而人類則顯得格外渺小。
人不再是主體,隻是構圖中的一個組成部分。
所以嚴格上來說陳平生拍的不是黃河風光,而是景觀,自然景觀和人造景觀都囊括其中。
拍完後,陳平生繼續開着車前行,今天的拍攝暫時就到這裏了,因爲遠處的落日已經進入了餘晖階段。
不過他還要繼續尋找适合拍攝的地方。
等到晚上,他就會用祈禱音樂盒,祈禱該地區第二天變成陰天。
白天拍攝,晚上找景,這就是陳平生所規劃的拍攝方式。
“還算順利。”晚上十一點半,他終于把自己想要拍攝的地區在地圖上标記了出來。
借着車内燈,他畫了一下大概的區域,點點頭,心裏想着這個範圍應該沒什麽問題。
然後把祈禱音樂盒拿出來,擺在擋風玻璃前,擰動發條。
陳平生雙手合十,祈禱着第二天的天氣。
不一會,代表勝利的激昂音樂響起,讓他松了口氣。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現在要做的就是休息。
他目前所在的地方是JN市的周邊,爲了不耽誤行程,他找了家最近的快捷酒店。
安睡一晚後,他繼續進行拍攝。
“呼!”
今天的大風非常喧嚣,陳平生趕到拍攝地點時,感覺自己的眼睛都被風吹得有些睜不開了。
還有随着風被卷起得細沙和塑料袋,在這遠郊緊鄰黃河的地方,根本沒有什麽綠化可言,一切都是荒蕪的。
眼前都是白色的整齊劃一的路燈,它們沿着河平均的分布着。如果從正上方看,能發現它們是如此的嚴謹,每一根之間的距離都像是經過了精密的計算,完全一緻,不存在突出的一根,也不存在缺少的一根。
而它們四周除了翻過來的泥巴以外,再無其他。這種井然有序,卻又密密麻麻的畫面着實令人有些許不安。
仿佛在其背後暗藏着什麽難以言喻的湧動,又像是對于現代社會的某種映射。
“咔嚓!”
完成了這個場景的拍攝後,陳平生很快就來到了下一個地區。
這裏照比剛才顯得更加城市化一些。
四周沉默矗立着大型圓形的煙囪,都是老工業留下的遺産,即便到了現在,還在不斷呼吸着,苟延殘喘着。
白色的煙霧在天際間飄蕩,後又被狂風席卷着落下,使得巨大的圓形煙囪仿佛被遮蓋在迷霧中,像從山腳仰頭去看半山腰的雲層一般。
但這還不是陳平生決定拍攝的原因,之所以選擇這裏,是因爲他看到了兩隻假鹿。
這兩隻用來裝飾的白鹿就擺在煙囪前面,一隻仰着頭,一隻趴伏在地上。雖是人造物,但從遠處看去,卻覺得頗爲靈動。
算起來,他的影集裏或多或少都有些動物的痕迹,無論是烏鴉,亦或史前動物,還是決定性瞬間裏拍攝于動物園的照片。
這些動物好似寓意着人類社會無法将其完全隔離開,人與動物永遠是伴随着的,即便是有鋼鐵的建築将原有的格局打破,也不代表能把它們趕走。
物競天擇,适者生存。
在人類努力戰勝自然,征服自然的過程中。動物們其實也在以另一種方式适應人類的生活,侵占人類的世界,從另一種角度征服人類。
誰說可愛不能當飯吃?
貓狗第一個不同意。
不知過了多久,陳平生打了個哈欠,靠在車子旁邊,覺得四周是如此的寂靜。
寂靜得甚至有些吓人。
當一個人站在空無一人的曠野時,心中的不安便會被激發出來。
人類天生便是群體動物,即便再自閉的人,他也可以在不出房門的同時在網絡上抱團取暖。
可一旦當你意識到四周除了自己,誰也不存在時,首先感受到的是自由,之後就會感到恐慌。
陳平生也如此,他本以爲白天的時候這裏會有人經過,可根本和他想的不一樣,這裏隻有風聲,細小石頭摩擦的聲音和自己舒緩的呼吸聲。
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哪怕是眼前這個吞吐霧氣的巨物,也無法帶給他正在活着的感覺,反倒是讓人情不自禁的聯想。
這些工業園區内,真的有人嗎?
是不是這些造物隻是遵循着人類規定的程序,機械的重複運動着呢?
有這麽一刻,陳平生都開始考慮末日降臨的可能性。
還好這種不安被一隻迷茫的小鹿打破了。
它從迷霧的另一頭出現,宛如一道劈開雲層的閃光,令陳平生眼前一亮。
他本是想等一個人出現的,可沒料到,這裏竟然有鹿?
即便這裏是城市的遠郊,旁邊就緊挨着起起伏伏的山脈,陳平生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可他不能錯過這個機會,這無疑是天賜的時機,是攝影師偶爾才會遇到的奇迹。
小鹿的皮毛是棕灰色的,它過來後,隔着老遠眺望了一會陳平生和他的相機。然後才慢慢踱步到了假鹿旁。
它用頭抵住了趴伏在地面的那隻雕像鹿的頭部,似乎在進行溝通,詢問它爲什麽不動也不叫。
就在這一刻,“咔嚓!”快門聲響徹整片被迷霧包圍的空間。
小鹿驚慌的站起身,晃着頭看了幾下,随後立刻邁起腿,重新奔回了迷霧中。
陳平生看着它的背影越來越遠,歎了口氣,知道自己打擾到了它。
他拍了拍自己身邊又變得沉默的性能怪獸道:“你看看你,把人家吓走了吧!”
回應他的,隻有空氣中傳來的風聲。
——
今天的拍攝還未結束。
陳平生繞着這片被烏雲遮蔽的地區,看着那有些暗沉的天空,尋找着下一處拍攝地點。
他邊透過玻璃看着,邊吞咽着手中的毛毛蟲面包。
僅僅拍攝兩張,所耗費的時間就有半天,這足以印證這本影集的難度。
如果不是有祈禱音樂盒,想要把這部作品拍出來,至少要連續拍攝三個月的時間。
而張克純花費的時間更長,因爲他是坐飛機趕往城市,然後騎着自行車穿行于各地尋找着可以拍攝的地點。
“嘩!”
汽車輪胎壓過地上深深的溝壑,在這片還未開放的土地上,開車都隻能跟随着前車的痕迹,否則很容易陷在某處。
陳平生這兩天已經見過類似的狀況了。
但他的運氣還好,沒有遇到什麽幺蛾子,總算趕到了自己預先找好的地方。
下了車,他擡起自己的腳架,拎着沉重的鐵盒,徒步向坡上進發。
接下來的路沒法開車,隻能依靠雙腿。
陳平生每走一步,都感覺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承受着壓力。
他不得不走一會停一會,尤其是眼前這個土坡,連條路都沒有,全都是碎石和泥土。
陳平生很擔心一個不小心就滑下去。
所以他隻能拿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慢慢爬山。
“呵……”等到了山頂後,陳平生累的直喘氣,他坐在裝着大畫幅相機的箱子上,看向遠處。
那裏是被兩個對稱的土坡所包圍的工廠,當然,這隻是因爲透視關系所以顯得工廠很近。
其實那座工廠距離極遠。
休息了一會,他打開盒子,把相機架在腳架上,調整參數對準了遠處的工廠。
這裏原本是一片礦場,這些土坡也都是挖礦所堆積而成的,所以坡頂非常平整,也沒有任何植物。
正因此,當相機的畫面把它們和工廠囊括其中後,陳平生覺得這個場景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近距離各種人類的痕迹和遺留,能看出荒廢許久,而遠距離更是還有運行的工廠,是不是說明人類對于世界的改造就是這樣,不斷前行,卻又不顧後果呢?
陳平生在拍攝的時候也在想着這些,但他覺得解讀還是交給後來的觀衆吧。
他現在隻是作爲一個記錄者。
不帶任何情緒,盡可能客觀的記錄着。
“啪!”
把架子放回了車上,陳平生坐回駕駛位,關上車門。
他擰開一瓶水,咕咚咚喝了半瓶,低下頭把蓋子放回去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上都是灰塵,指甲裏也有些黑色的泥土了。
接着他又打開後視鏡看了眼自己,沒有精力打理的頭發和胡子都開始有些野蠻生長了,整個人也顯得比較糙。
短短兩天,陳平生的形象就已經開始有些落魄了。
“不過還挺有男人味的。”他對着鏡子臭屁了一會,然後翻開了手中的地圖。
“接下來還有這裏,這裏和這裏。”陳平生畫上一些标記後,踩上油門,開着車前往下一個堪好的景。
當晚,他回到城市的酒店裏洗了個澡,接下來幾天他要更加深入黃河流域,一路上将沒有什麽大型的城市。
最出名的周邊地區,也隻有宇宙中心,山東菏澤曹縣。
但曹縣與他的路途并不順路,所以看來自己這次是瞻仰不到宇宙中心的模樣了。
不過越深入,也意味着他的拍攝将會更艱苦。
因此陳平生已經提前備好了食物和水,打算好好來一場不回頭的遠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