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您好,是陳平生先生嗎?我是南方都市報的記者,能麻煩您接受一下采訪嗎?”
“抱歉,我暫時不打算接受采訪,謝謝。”
挂斷電話,陳平生撓了撓頭,這已經是他最近接到的第八個記者電話了。
但他都沒有同意,因爲現在還不是時候,等到作品快出版或者展覽要舉辦時再接受采訪最好。而且他也不想擴大太多知名度,過于出名,這對于拍攝來說反而是種束縛。
再說他現在也沒有時間去做别的事情。
博物館陳平生已經去過了,比他預想中場景更适合拍照,然後他就立刻聯系了林老闆要租借大畫幅相機。
現在他正在健身房鍛煉,強身券自然也已經使用了。最近他正在練腹肌,每隔兩天練一遍腹肌撕裂者,感覺自己的腰部的肌肉痛苦并舒爽着。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練出輪廓足夠明顯的腹肌和馬甲線。
鍛煉完喝了幾口水,他換好衣服拿着包趕奔西郊制片廠。
“林叔。”到了店裏,陳平生從前來拍照購買相機的女孩們中擠過,和前台正在忙碌的林老闆打了個招呼。
“小陳來了,稍等一會。”林老闆回身說了一聲,然後又對着眼前這個頭發染成粉紅色的姑娘推薦道:“你們用這d就行,簡單又出片,你看這個噪點多複古。”
陳平生在一旁差點笑出聲d這麽古老的東西,現在竟然能再次翻紅賣爆,都是因爲有這些熱愛複古美的姑娘們追捧。
畢竟相比于正常相機的重量d小巧便攜,很适合女孩子使用。
不過陳平生進來這麽久,這些人也沒有一個認出他的,這也可見攝影界與愛好拍照其實還是兩個群體。
林老闆一忙就有些停不下來,很多人都在咨詢着價格和相機的參數,還有一些在事先布置好的海報下不斷擺姿勢拍照,熱火朝天的氛圍甚至讓陳平生不得不摘下圍巾,擦了擦汗。
正在這時,西郊制片廠的大門被推開,穿着厚厚羽絨服的林梓杉從外面拉着行李箱走了進來。
“四木!你回來啦!”旁邊選相機的姑娘們見到她立刻上前打招呼,幫她拿行李。
“四木,伱什麽時候給我拍啊!”
“對啊,四木,我看到你最近的照片了,太美了,我也想拍!”
林梓杉一一回應,告訴她們不要急,自己的工作排期已經到半個月後了,等這段時間忙完了就幫她們拍照。
自從陳平生和她說了這條膠片人像的路子後,她立刻就把自家的優勢利用了起來。
畢竟來膠片店的女生,都是優質客戶,肯花錢,也肯花時間。
而且經常見面,變成熟人後生意也更好做。
不得不說,這頭腦确實非常靈活,懂得利用自身優勢。林老闆也經常說林梓杉哪哪都不像他,就是這智商遺傳了他。
陳平生心想還好外貌什麽的沒有像林老闆。
正腹诽着,忽然有聲音在頭頂響起。
“陳大師,你怎麽來了?”林梓杉一邊脫掉羽絨服,一邊驚喜的看着陳平生。
“我來這租相機。”陳平生此時所坐的沙發旁邊就是衣服支架,他看着四木把衣服挂在上面,整個人往後挪了挪位置。
林梓杉立刻坐下說道:“恭喜你獲獎。”
“你微信上已經說過了。”陳平生提醒她。
“那和當面說不一樣。”林梓杉微微晃頭,表情很堅持。
“好吧,也恭喜你。”陳平生把這句話又還給她。
“恭喜我什麽?”林梓杉睜大眼睛,有些納悶。
“現在這麽多人都找你拍照,說明你已經走上正軌了啊。”陳平生笑起來,指了指周遭的人。
“嘿,就是小打小鬧。”林梓杉說起這個也有些得意,畢竟最近越來越多的人找自己拍攝,讓她的自信心有了很大的提升。
“四木,回來啦!”兩人正聊着,林老闆突然走了過來:“女兒,幫爸應付一下,我給小陳弄相機。”
陳平生暗笑,看來四木這個稱呼已經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
“好嘞。”林梓杉聽到請求,立即答應下來,去幫父親看店了。
“走,小陳,相機在二樓。”林老闆帶着陳平生走上了二樓。随後他從一個黑色的包裏拿出了一個碩大的紅色與銀色相間的“箱子”。
“這是?”陳平生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大畫幅相機,所以有些好奇它的形狀。
從外觀上來看,這是一個方形鐵盒,紅顔色的漆面與銀色的框架組合,看起來更像是某種化妝盒或保險箱,根本不像是相機。
“這玩意,我昨天第一次拿到手,試了一下,設計的太厲害了。”林老闆嘴裏誇着,然後把這個箱子打開。
“咔哒。”
随着蓋子打開,林老闆從其中拉出由黑色皮腔軌道組合的鏡頭,再搭配箱子外表的機身,林哈夫特藝45終于露出了真實的面貌。
陳平生驚歎着摸了摸相機,覺得真的是一個完美的工藝品。
“嘿嘿,是不是特别帥。”林老闆笑着問道。
“确實,這台相機賣嗎?”陳平生詢問道。
“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林老闆搖着頭:“我也問老隋了,但人家不賣,說是你用過之後要拿來供起來。”
“供起來?”陳平生“啧啧”兩聲道:“别吧,我還沒到當祖宗的地步。”
“哈哈。”林老闆拍拍他的肩膀,然後說道:“行了,你看看吧,這裏有說明書,如果不懂就告訴我,我去問老隋。”
“好。”陳平生坐在椅子上,拿起說明書看起來。
林老闆則下樓去幫女兒了。
并不複雜,陳平生仔細看了兩遍,又上手試了一下。畢竟大畫幅相機主要是夠大,功能和中畫幅膠片相機也區别不大。除了移軸功能需要熟悉,其他的都沒什麽能難住他的。
上手了十多分鍾,陳平生就已經熟練了。
又摸了一會,他把相機合攏重新變爲箱子,拎着它來回走了兩步。
“真不錯。”他自言自語,話語裏帶着對新鮮事物的興奮。
現在相機齊備,可以開始博物館的拍攝了。
…………
“小陳,你覺得這些燈光要如何調整呢?”第二天下午,華南自然曆史博物館内部。還沒有開始展覽的大廳中,陳平生正和鄒館長站在動植物标本前,看着四周棚頂吊射下來的燈光。
此時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副由手繪而成的背景,山巒疊嶂,郁郁蔥蔥,描繪的是一副非常少見的大自然風光。鄒館長對他說畫裏的地質完全是幾萬年前世界的模樣,與現在有着很大的不同。
而在近處,他們能看到一隻豹子擡着頭,遙望着遠處的山峰,似乎在休憩,又似乎在搜尋着獵物。
陳平生看了看整體的環境,心裏已經有了些調整的初步想法,于是說道:“現在這些燈光主要是吊得位置有些過于正了,雖然營造的環境确實很适合博物館,但能看到那些陰影都聚在腳下,沒有層次。”
“嗯,你說的确實,那我們是不是稍微改一下光源呢?”
“我覺得得讓整體的環境更明亮一些,然後通過點光來塑造不同的陰影,讓整個畫面更立體一些。”陳平生和鄒館長說了半個小時,從頭走到尾,鄒館長不斷的點頭,并把這些記錄下來。
等關于燈光的事情交流完後,鄒館長又問道:“小陳,你手裏拿着的是什麽啊?”
陳平生舉起手裏的林哈夫相機道:“這是這次攝影的主力,大畫幅膠片機。”
“膠片?”鄒館長好奇道:“爲什麽用膠片拍攝呢?我覺得數碼也差不多吧。”
陳平生解釋道:“因爲我想拍的是黑白,并且需要更多的細節,而數碼的像素和畫幅限制很大,不如這個。”
“黑白,爲什麽用黑白顔色呢?”鄒館長有些奇怪,拍這種照片不應該是彩色更好嗎?
陳平生笑了笑,說道:“鄒館長,你覺得現在這些展覽的标本,看的時候第一感覺是什麽?真實還是虛假?”
“真實?虛假?”他重複了一句,然後看了看附近那個原始人的标本圖景,說道:“雖然我們盡力在給觀衆一個真實的感覺,但我覺得如果需要判斷真假的話,那觀衆肯定還是會覺得假的,這是不可避免的。”
“沒錯。”陳平生點點頭,繼續說道:“爲什麽觀衆會覺得虛假,是因爲标本都是假的嗎?我覺得這隻是原因之一,其實影響我們對事物本身真假的判斷,主要是由幾點最基本的要素構成的。”
他走到标本前道:“比如顔色、氣味、形象,這幾個我們對于世界的基本認知,一看到彩色的東西,我們必然會将其與現實世界的顔色進行對比,如果視覺或光澤不對,我們就會下意識認爲這就是虛假的。”
“而如果聞到的氣味與自己印象中不相符,我們也會将其視作有問題和虛假。”
“是的,人其實是根據過往經驗來判斷一件事情,一種事物真實與否的。”鄒館長同意道。
之後陳平生微笑起來:“所以,鄒館長,如果我們看到一個黑白的世界,那我們要怎麽判斷虛假呢?”
“黑白的世界?”眼前的老人擡起頭想了一下,說道:“既然少了顔色這個維度,那隻能用過往的印象與氣味來進行判斷。”
“這就是我選擇黑白膠片的意義。”陳平生指着展覽裏的手繪背景說道:“即便我再努力還原色彩,這些标本在鏡頭裏也依然無法達到真實世界的效果,觀衆可以輕松的通過與現實對比,找出照片中的瑕疵而判斷出它的真假。可是黑白的世界,是我們平時無法見到的世界,如果我們進行對比,就隻有一個緯度。”
“什麽維度?”鄒館長已經完全陷入了陳平生的想法中,他覺得此刻這位年輕人說的東西,似乎是一種很重要攝影理念。
“同樣的黑白照片。”陳平生說出了謎底。
停頓片刻,他繼續說:“因爲黑白世界在我們的腦内沒有既定的印象,所以如果我們想要判斷黑白照片裏的世界是否與現實吻合,就隻能通過其他黑白照片,以及照片中的形象。”
“但是如果這些形象我們也依然沒有既定認知呢?就比如這些标本,觀衆隻是普通人,他們沒見過這些史前生物。所以,沒有參考的情況下,我們是不是就可以認爲,照片裏的東西是真實的呢?”
說實話,這很繞。即便是鄒館長也思考了片刻,才明白其中的邏輯。
然後他就不禁贊歎起來:“所以你是想通過黑白照片,來展現史前世界,讓觀衆覺得這就是真實存在的?”
“準确的來說,是讓觀衆分不清真假。”陳平生盡量把話掰開了說。
“當觀衆看到一張黑白照片時,首先就損失了顔色這個判斷維度。然後他們的第一反應必然是對比以往見過的照片,以及照片中的風景。而如果照片裏的風景并不存在于記憶裏,那麽他就再次損失了一個判斷維度。也隻有這樣,他才會相信照片裏的東西,都是真的。
“這些史前文明與史前故事,在他眼裏就都變成了真實。或者說是一種虛假的真實。因爲他知道這都是科學家、考古學家還原出來的場景,但因爲他缺少判斷維度,所以他在視覺上認爲這就是真實的。這就會造成觀衆在真實與虛假中不斷徘徊。
“我需要的就是這麽一種沖突,來讓觀衆意識到這些生物曾經真實的存在過,而不隻是人類的幻想。”
陳平生闡述了一下自己的創作理念,而鄒館長已經忍不住鼓掌了。
“很精彩的想法,小陳,怪不得你能獲得格賽大獎,我覺得你的思想深度已經超越很多人了。”他剛才試着用幻想把眼前展覽的顔色抽掉,忽然發現與陳平生說的完全吻合。
當标本、背景褪去了顔色,整個史前世界一下子變得栩栩如生起來。
好像真的有那麽一刻,同樣的背景下,那些動物們發生了這些故事。
這讓他開始期待起了拍攝後的照片。
如果真的能實現這種效果,他覺得可能明年的格賽,還會有陳平生一席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