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富長生的問題,陳平生回答道:“當然不是,構圖是所有攝影師的基本功。就像是上戰場打仗時的槍,平時必須要勤練,才能瞄準自己想要的目标。”
“可是構圖也要爲表達服務,不是嗎?無論是拍攝人像還是風景,攝影師都需要先明确自己的内容,就像你寫一篇文章,也要先确定主旨。如果隻照顧構圖,而不考慮内容表達,那麽攝影作品很容易陷入空談。”
“所以你覺得這張照片的構圖是在爲内容服務?”富長生對此嗤之以鼻。
陳平生點頭:“沒錯。”
“那麽你說它要表達什麽?”富長生問道。
“它表達的其實很好理解不是嗎?同學們都已經看出來了,這些垃圾,以及天線,都是在表達人類對于自然環境的幹涉,富會長伱覺得這很難看懂嗎?”陳平生反問道。
在他的引導下,同學們也漸漸發現這張照片确實是有自己的内容的,并不是一無是處。
他們心裏琢磨着,想聽聽富會長要怎麽說。
“哼。”富長生從鼻子裏噴出兩股氣,然後拿起話筒道:“這一點我之前也說了,如果想要表達人類對于環境的破壞,那她需要把構圖再框小一些,否則誰又能看到呢?如果一張照片連基本的表達都做不到,要我們這麽多人一一分析才能明白,那它存在的價值是什麽?”
“事實上并不是我們現在分析了,大家才知道。”陳平生不同意他的話:“同學們在展覽裏看展的時候,我相信很多人是能夠感受到這張照片所要表達的内容的,可能他說不出來,但絕對不是毫無感覺。并且一張有内涵的照片,本來就值得大家反複的觀看,找到其中的細節。這也是看展的樂趣。”
他走近富長生:“我認爲我們在觀看照片時,不能先入爲主。看到這是風景,就隻能想到山水寫意,想到大自然之美。我們要更包容的觀看作品,要先把作品看明白,然後再發表看法。”
富長生聽得冒火,這是說他沒看明白作品,于是立刻回擊道:“好,既然你說它很好,那你分析分析,它好在哪裏?展覽裏很多照片都在表達人類對于自然的破壞,怎麽這張就好了呢?”
陳平生笑了笑,他不再面對富長生,而是看向台下:“既然富會長讓我分析一下,我就告訴大家這張照片好在哪裏!”
聽到這話,本來低垂着頭的黃蓼擡起眼,第一次看到了站在台上被燈光籠罩的陳平生。
陳平生走近幕布道:“其實我們第一眼看到這張作品的第一印象,肯定不是那些被人工破壞的痕迹和垃圾,而是這束光,這束正好透過雲層照射在山峰之上,把一切都映襯成了金色。”
“所以很多人不仔細看,會覺得這副作品展現的是大自然的美景。而如果以這種視角去看,那麽确實,這個構圖和色調都顯得不太有美感。
“可是,當我們的視線往下移,就會發現,這座山峰的植被非常雜亂,也沒有綠意盎然。甚至還有大片的垃圾堆疊在上面,顯得格外刺眼。這時候我們會産生思考,到底是誰将垃圾丢在了上面?”
台下的同學跟随着陳平生的話語,看着垃圾,紛紛陷入沉思。
“是遊客嗎?很顯然不是,沒有哪個遊客會去這麽偏僻的山頭。那是誰?是否是景區的工作人員呢?”陳平生引導着大家繼續思考:“這個問題是無解的,我們不知道到底是誰把垃圾丢在山上,污染了這裏。帶着疑惑我們再往上看,我們看到了天線。在這裏,其實是一個很有趣的對比。
“從古至今,很多人都崇拜自然,認爲其壯麗,壯闊。同時也有很多人爲了證明人類才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物種,無論是高峰還是雪山,都留下了他們試圖征服的足迹。而這個天線,便是一種征服,一種攀比的證明。它的出現證明了自然的山峰,沒有人造的高,雖然這隻是一座小山峰。
“它不僅突出了人類行爲對于自然的幹擾,也加強了我們對于拍攝者目的的感知。看到這裏,我相信大家都已經看出來了,也可以理解這張照片的意圖。但這些都不是最厲害的地方,也不是這張照片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地方。”
陳平生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這一次,禮堂沒有嘈雜,沒有喧鬧,隻有呼吸聲。
他滿意的看着所有人緩緩道:“其實這張作品的構圖才是最精髓的地方,可能很多人都會像富會長,覺得它空。是的,它很空,周圍有着大片的空白,天空上什麽也沒有,就連雲層都看不到。
“可正是這種什麽都沒有,才是最厲害的。因爲我們會看到如此廣闊的天空,一隻鳥都沒有。有這麽一句話相信大家都聽過,看一個人說了什麽要看他沒說什麽,類比起來,看一個作家寫了什麽,要看他沒寫什麽。同樣的,看一個攝影師拍了什麽,往往也要看他沒拍什麽。”
“這張照片上的天空,沒有鳥類,山體上也沒有任何動物,我們隻能看到孤零零的山和孤零零的天線。它們組合在一起,就像是一種警示和預兆,提醒着我們,如果環境繼續惡化,那麽很快,其他地方也會陷入這種狀态裏。你們覺得呢?”
陳平生攤攤手,表達着自己的見解。
“嘩!”禮堂内一下子重新變得嘈雜起來。
大家如同醍醐灌頂一般,一下子看懂了這張照片,紛紛聊起了陳平生的說法。
“你覺得他說的對嗎?”幾個社團幹部交談。
“我之前也沒注意到,聽他這麽說,确實是啊。”
“是啊,卧槽,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牛啊,竟然還能這麽看照片。那我是不是拍個空無一物的海面,也算是好照片啊。”
而他們的交談隻是禮堂的冰山一角。
不過曾柔身邊的朋友已經氣得不行了:“就是在洗!這麽爛的照片也能洗。”
“對啊,什麽都沒拍,就是表達什麽,那我拍個空地是不是也行啊。”
“他要是看到曾柔的作品,豈不是要誇到天上去。”
“他肯定和那個黃蓼認識。”
曾柔依然沒有說話,但是手指已經捏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