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一點,藝術館門口,兩位身穿白色襯衫的中年人正聊着天。
“則強,你覺得這次能行嗎?”一位短發圓臉的男人發問道。
莊則強沒有第一時間說話,而是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藝術館。
他從外表上看起來年紀不大,隻有四十歲左右,但頭發卻已半白半黑,顯得格外老成。
看完,他抿抿嘴道:“文以,我們盡人事聽天命就行。”
“也是,不過現在這幾年發展這麽快,建設越來越好,也是時候回頭看看了。”名叫藩文以的圓臉男人歎了口氣,然後蹲在地上。
“他們怎麽還沒到?”藩文以看了看手表,發現距離安排好的時間已經過了二十分鍾了。
莊則強沒回話,他心系那幾張照片,實在沒有什麽聊天的雅緻。
突然,遠處響起了車輛行駛的聲音。
藩文以急急忙忙站起身,因爲過于炎熱和缺水,敦實的身體直打晃,靠着莊則強扶着才站穩。
“來了。”莊則強擦擦汗,整理了一下衣服。
很快,大巴來到了近前停下。
“這邊請。”車裏第一個下來的是市裏的接待。
随後幾位白襯衫的中年男人和女人也下了車,這是省裏來的領導。
最後跟着幾位西裝革履,穿着精緻的男女,這是市裏的知名企業家。
莊則強立即上前,和省裏的領導們紛紛打了招呼。
“小莊,這裏你最熟,你來帶路吧。”市裏的領導發話了。
莊則強點點頭,語氣沉穩道:“領導們裏面請,這裏是我們市内最大的藝術館……”他洋洋灑灑的介紹了一下藝術館的前身和大緻情況,沒有絲毫卡頓。
一位中年女領導時不時提問幾句,甚至會牽扯到一些基層問題,可莊則強應付自如,侃侃而談。衆人暗自點頭,知道他并不是隻做了功課,而是真正了解崗位,深入執行的人。
來到攝影展覽,莊則強又化身爲講解員,藩文以則查缺補漏,偶爾說上一兩句。
領導們頻頻點頭,因爲他們正在觀看的城市發展照片一一排列在牆上,用白色相框裝裱,能夠非常輕松的看到城市内各個區域的發展曆史和如今現狀,可以看出近幾年的經濟建設有着卓越的進步,非常具有代表性。
随着展覽的走廊漸漸深入,他們已經從“過去”走到了“現在”,然後幾張與衆不同的照片出現在牆上。
“小莊,這是?”一位男領導有些奇怪,這照片裏的村子破敗不堪,全是雜草,甚至有一匹牛死在了路邊,看得衆人直皺眉頭。
莊則強表情絲毫不慌,慢慢回答道:“領導,這個攝影展的目的是展現城市發展和對當下的反思,所以策展人覺得不能隻看那些美好的,也要勇于面對那些落後的地區。”
他沒說後一句話,其實是他自己對策展人提出的要求。
事實上,整件事情的原委隻有他心裏最清楚。
這場攝影展,本就是他主導的舉辦的,窯村隻是其中之一,甚至談不上重點。他真正的想法是把所有貧困縣、貧困村的情況都展現出來。因此借用了攝影展的名義,讓各大高校的攝影系幫他拍照片,湊齊了這場展覽。
除了前面的城市系列,後半部分展廳展現的全部是貧困照片。
畢竟如果隻是放幾張照片,未免有些太隔靴搔癢,根本無法引起市裏和省裏的重視。雖然國家正在大力發展經濟,但莊則強始終認爲不能丢下那些少數的,落後的地區。
他不爲了名利,也不爲權勢,全當是爲了曾經的自己,當年那個下鄉教師,願一個夢。
想到這裏,他慢慢說道:“這個地方,叫李村,是當地縣裏有名的貧困村。這是他們村子裏唯一的牛,但也沒熬過夏天。”
“嗯。”領導們點點頭,沒有發話,氣氛開始沉重了起來。
“這個,是下水村,今年的糧食隻夠糊口。”
莊則強帶着他們走過一張張照片,一一介紹,語氣裏帶着某種感情。
而大家集體陷入了沉默,臉上也沒了笑容,因爲那些照片裏充斥着貧窮、困苦、艱難,仿佛人世間最大的不幸正在不同的村莊裏接連上演。看得人們心情壓抑。
一路上隻有莊則強自己的聲音,再無應和。
甚至因爲很多照片過于雷同且沉重,還有幾位站的較遠的企業家幹脆低頭玩起了手機。
邊講解邊盯着領導反應的莊則強突然心裏咯噔一聲,焦慮彌漫心頭,他沒想到自己的安排出了纰漏!
雖然這些照片反應了真實的情況,但一味的壓抑和沉重,隻會讓人難以開口,畢竟誰也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尤其是眼前這種情況,搞好了未必有好處,搞壞了必然會有批評。
就連那些最擅長表現的企業家們也沒了聲音,誰不知道貧困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都不願意把有限的資金浪費在無限的救貧上。
過猶不及,莊則強腦海裏出現四個字,這是他沒有考慮到的情況。
看了一圈下來,還沒等走到最後,其中一位領導突然說道:“伱們市裏肩上的擔子還是任重而道遠,不能松懈。”
“是,您說的對。”市裏領導冷汗都下來了,心裏暗自埋怨莊則強怎麽會允許這種照片進展。
“接下來的會議幾點開始?”還有位女領導開口催促起來。
一群人紛紛讨論起了關于下午會議的事情,莊則強頓時心如死灰。與藩文以對望一眼,兩個人臉上的難看,簡直如出一轍。
他不甘心,但也隻能在市領導的催促下,走向最後的通道,也是窯村的照片位置。
窯村的前幾張照片與其他照片也沒有任何不同,唯一有所區别的可能是沒有那麽沉重,給人的負罪感也沒有那麽濃烈。
幾位領導拿眼睛掃過,本不打算停留,可當他們的餘光看到最後那五張巨大的照片後,突然有些莫名的觸動。
“這幾張照片有點意思。”這時,一位企業家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衆人紛紛扭頭看去。
果然,這幾張照片與其他照片完全不同,巨大的畫幅裏,沒有悲慘的境遇,沒有哭泣的表情,沒有令人不适的要素,隻有幾個人站在鏡頭前,以平等的高度,平靜的對視着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