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鏡頭前,就是被擺弄的那個,而站在後面,就是擺弄人的。
做這個選擇題一點兒都不難。
上次被姜紋忽悠着過去串了一個角色,結果回到家就病了一個禮拜,那經曆實在是說不上愉快。
一直到現在,顧北都懷疑自己是被姜紋那厮給調理了。
聽馮褲子說讓他在《甲方乙方》裏串個角色,顧北當時就炸了。
我顧北就是從今以後再也不演戲,也絕對不給别人的戲客串,否則的話,讓我的朋友死光光。
本來還想在劇組混半天,結果待了沒一會兒就走了。
笃、笃、笃!
這幾天顧北一直悶在家裏,今個好不容易不用看孩子,出來一趟,怎麽都不想回去。
離開《過把瘾》劇組,顧北直接開車到了郭保昌的家。
開門的是劉格格。
顧北經常過來,跟這位現任的郭夫人也早就熟了。
剛要打招呼,就見劉格格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這是咋了?
還沒等明白怎麽回事兒呢,就聽到屋裏有人說話。
“我,白景琦,光緒六年生,今年五十七,身闆兒硬朗,什麽毛病都沒有,一頓能吃一隻烤鴨子,喝一壇子紹興黃,離死我還早着呢!可今個……我要立遺囑!”
嚯!
這字正腔圓,中氣十足的。
聽聲音,顧北就猜到了屋裏正說話的那位爺是誰了。
“我,白景琦,生于光緒六年,自幼頑劣,不服管教:鬧私塾、打兄弟、毀老師,無惡不作。長大成人更肆無忌憚,與仇家女私定終身、殺德國兵、交日.本朋友,終被慈母大人趕出了門,從此闖蕩江湖,獨創家業。一泡屎騙了兩千兩銀子,收了濟南府沿河二十八坊,獨創泷膠、保生、九寶、七秀……三十二張秘方,濟世救民,興家旺族!爲九紅,我坐過督軍的大牢;爲槐花,坐過民國的監獄;爲香秀……得罪過全家老少。不是越不叫我幹什麽嘛,我偏要幹什麽,除了我媽,我沒向誰低過頭,沒向誰彎過腰。”
顧北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看到正大馬金刀的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的那個男人。
陳保國!
之前在郭保昌家裏,顧北已經見過了。
目前是白七爺的第一順位候選人。
國内優秀的男演員很多,可顧北喜歡的也就那麽幾位,在他心裏的NO.1絕對是李學建老師,然後就是李保田、陳保國和李友斌了。
陳到明的演技很棒,但顧北就是喜歡不起來,特别是他演完《康熙王朝》之後,感覺演什麽都帶着股子康熙皇帝的味兒。
郭保昌坐在沙發上,身子倚在靠背上,翹着二郎腿,還閉着眼睛。
瞧着就跟聽戲似的。
有點兒意思啊!
陳保國看到了顧北,但是絲毫沒被影響。
“如今,日.本鬼子打到家門口了,逼死了三老太爺,死得轟轟烈烈,爲咱們白家門争了光,爲咱們整個藥行添了光彩,我知道,接下來就該輪到我了。我立誓,甯死不當亡國奴,我死以後,本族老少如有與日本鬼子通同一氣者,人人可以罵之;我死以後,如有與日本鬼子通同一氣者,人人可以誅之;我死以後,如有和日本鬼子通同一氣者……就照着我的這口刀說話!”
說到這裏,陳保國突然站了起來,給人的感覺頂天立地。
顧北雖然在表演上是外行,但此時此刻,看着陳保國的這場戲,還是忍不住想要叫好。
整整一段戲,陳保國沒用任何小技巧,完全是由内而外用一股子精氣神托着,配上那滿口的京腔京韻,讓人看着甭提多過瘾了。
這麽一大段念白,最難的是狀态,聲音的狀态,通過念白,得讓人光聽聲音,就能聽出說話的這位爺是個什麽樣的人。
陳保國爲了今天,私下裏也做了大量的工作,甚至爲了找到老京城爺的感覺,還特意去拜訪了幾位在世的老旗人。
整場表演,前期要壓着聲調,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被兒女攪得不得安甯的老人,中期逐漸放開,将情緒釋放了出來,到了後期瞬間爆發,那股子蠻橫勁兒,那股子混不吝,還有那股子因爲國仇家恨怒發沖冠的感覺,橫着就從嘴裏出來了。
顧北都看呆了,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出一個無比高大的身影。
與他有同感的是依舊閉着眼睛的郭保昌,光聽着聲音似乎就在腦海裏看見了那個人。
對上了,真的對上了!
睜開眼,郭保昌首先看到的是站在一旁的顧北,沒顧得上說話,又急急忙忙扭頭看向了陳保國。
刹那間,陳保國的身形突然變得有些模糊了,恍惚間,郭保昌仿佛看到的是另一個人,一個說話、喘氣、就連随便一個小動作都能帶出點兒宅門大家長氣勢的人。
郭保昌突然感覺心裏有些癢癢,完全不受控制的站了起來,湊到陳保國的身邊:“七爺,您什麽事這麽高興?”
這段台詞是白景琦打敗了生意場上的對手孫家之後,去逛青樓找楊九紅,大茶壺上來湊趣的話。
陳保國見郭保昌主動搭戲,也來了精神,剛剛的氣勢收了,雙手往身後一背,揚起下巴,神色帶着得意,但更多的還是輕蔑和不當回事兒。
“我今兒平了一個墳頭,拔了一個屁.股簾子。”
沒等郭保昌反應過來,陳保國又對着郭保昌說道:“三叔,我聽說你差點兒讓洋人給日了?”
這一段是八國.聯軍進京城,三爺幹了惡心事,害得自家親妹妹被洋人給糟蹋了,然後在白家老鋪被侄子白景琦損。
郭保昌對自己劇本裏的每一個情節都無比熟悉,立刻就接了下去:“啊?啊!誤會,都是誤會。”
陳保國臉上帶着強烈的鄙夷和瞧不起,咬着後槽牙擠出幾個字:“三叔,你該日。”
過瘾!
太過瘾了!
郭保昌裂開嘴,完全抑制不住喜悅的心情。
顧北在一旁看着,也是心癢難耐,湊上前直接來了一句:“老七,我還是那句話,續弦不宜,收房也就是了,你孫子都快趕上她大了。”
白景琦要娶香秀當正房,全家老少全都反對,沒有一個贊成的。
陳保國這會兒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态,也不管是誰在跟他搭戲,情緒轉換的非常快,那股子蠻橫勁兒幾乎就是與生俱來的。
“對喽……”
說話還拉了一個長音兒,将原本嚴肅的事,說得跟兒戲一樣。
“我娶一個八十的,那不是媳婦,我得管她叫媽!”
随後背着手朝前走了兩步,滿臉不屑的看着四周圍,像是自言自語的演着獨角戲。
“其實我根本不在乎别人說我什麽,做一件事,大家夥都高興,就我一個人不高興,我甯可不做,如果大家夥都不高興了,就我一個人高興,那我還非做不可了。爲了大家夥高興,就違心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我活着都覺得多餘!”
陳保國此刻根本瞧不出來是在演,仿佛他就是那個始終活在郭保昌夢裏的人,那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用不着再考慮其他人了。
就是他!
郭保昌雖然從一開始就在重點考察陳保國,這段時間跟陳保國的交流也最多,但是,爲了選出最滿意的白七爺,他也一直在接觸其他演員。
其中也有讓他眼前一亮的,但是,跟此刻的陳保國相比……
“保國!就是你了!”
陳保國聞言,心頭頓時一陣狂喜,自打看了《大宅門》的劇本之後,他就對白景琦這個人物着了迷,愛憎分明,天塌下來不彎腰,這樣一個大男人,誰能不愛。
他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想要演這個角色,郭保昌也非常看好他,但是,一直沒給他一個準信兒,這讓他的心裏始終忐忑不安的。
今天過來,他就是想要再努力一把,讓郭保昌真正的認可他,将這個角色交給他。
終于……
“郭導!謝謝您!”
陳保國緩緩的從角色當中走了出來,對着郭保昌深鞠一躬。
郭保昌笑了,擺着手說:“别謝我,我該謝謝你,正好,小顧今天也來了,小顧,讓保國來演白七爺,怎麽樣,沒意見吧?”
呵呵!
“我能有什麽意見?您忘了,當初就是我推薦的陳老師。”
郭保昌聞言,擡手在腦門兒上拍了一巴掌。
“喲!忘了!來,保國,真要謝,就謝謝你的這位伯樂吧!!”
陳保國扭頭看向顧北,還沒等他說話,就被顧北給攔住了。
“陳老師,千萬别說謝,有您,才能成全這個角色,真要謝,就好好準備,把白七爺演活了吧!”
陳保國聞言,鄭重的點了下頭:“一定不辜負二位的期望。”
郭保昌聽了,又是一陣大笑,招呼着兩人坐下。
“好啦!這下好啦!白七爺的人選有了,小顧,咱們這個戲,也可以敲鑼開場了。”
郭保昌搓了搓手,看着顧北。
“怎麽着,白七爺是你挑出來的,一客不煩二主,白家二奶奶,你再給推薦一位吧!”
劇中白文氏這個角色,郭保昌在最後一遍定稿的時候,基本上就是按照劉格格的形象寫的。
但是,此前郭保昌在和顧北提到這件事的時候,卻被顧北一口回絕了。
舊社會大宅門裏的富家少奶奶,最起碼也該是個富态的,劉格格實在是太瘦了,而且面相帶着點兒苦,跟角色完全不挨邊兒。
“您既然說了,那就見見思勤高娃老師吧!!”
呃?
郭保昌聞言一愣,他本來隻是随口一說,沒想到,顧北還真給備着一個呢。
“思勤高娃?”
郭保昌沉思片刻。
“好演員,可是不是面相有點兒兇啊?”
思勤高娃目前給觀衆最深刻的銀幕形象就是《駱駝祥子》裏面的虎妞兒,一口龅牙,張嘴就是“臭嘎嘣兒”的母老虎模樣。
“兇點兒好,能在家業差點兒垮了的情況下,重新又把白家老号這塊牌子扛起來的女人,您覺得光靠賢惠和精明能行嗎?”
顧北這話,讓郭保昌聽得一愣。
仔細想想還真有幾分道理。
故事的時代背景就是一個吃人的社會,在這種大環境之下,白家又四面樹敵,家業凋零,要是沒有股子狠勁兒,兇勁兒,想要将家業複興,那是癡心妄想。
“行,我回頭聯系一下,抓緊時間見見面,保國,回頭你也來,白七爺和白家二奶奶的對手戲不少,你幫着看看!”
陳保國自然不會拒絕。
“郭導,跟您讨個人情。”
郭保昌聞言,立刻明白顧北是什麽意思:“要角色?”
顧北點點頭:“公司新簽了兩個演員,都不算是新人了,回頭我讓人帶來,您見見。”
“行啊!”
郭保昌答應的很痛快,顧北是投資人,這點兒面子還是要給的。
“你呢??不打算幫着串一個?”
呃……
顧北心動了,剛剛看了陳保國的表演之後,他也感覺心裏癢癢的,這麽一部經典佳作,要是不參與一把的話,是不是太虧了??
隻在幕後的話,參與感不強,還是得在鏡頭前面露一小臉兒。
等到顧北從郭保昌家裏出來的時候,已經認領了季宗布這個角色。
原版《大宅門》裏,季宗布是張峰義演的,反正隻是客串,沒多少戲,也不算搶了老同學的角色。
記得前世這部戲的客串陣容空前強大,像田莊莊、姜紋、何群、陳恺歌、張一謀都在劇中亮相。
據說是早就約定好了的,什麽時候郭保昌拍《大宅門》,他們随叫随到。
現在提前了好幾年開機,不知道還能不能把這幫人都給請來。
想想都讓人激動。
顧北如今也有幸參與,還真的是……
等等!
剛剛在《過把瘾》劇組,顧北還發誓絕對不給别人的戲客串來着。
否則就……
算了,反正顧北的朋友也沒好人,張一謀、馮褲子都是當代陳世美,李成儒也基本上預定了下一個名額。
死絕了算是爲民除害了。
嘿嘿!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