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一天的拍攝工作，回到劇組的駐地，顧北便迫不及待的将白天完成的鏡頭全部拿出來放了一遍。
朱小峰看着，表情還透着激動，當看到一個我軍戰士，抄着步槍，掄圓了一槍托把對面的鬼子兵放躺下，還忍不住大聲叫好。
“弄死他！”
呵呵！
顧北瞧着朱小峰，也不禁笑了。
白天的那場仗，兩邊是打出了真火，到最後，要不是顧北帶着工作人員上前阻攔，還不肯停呢。
“過瘾是過瘾了，今個又多花了一千多！”
東方文英闆着臉，狠狠的瞪了顧北一眼。
她被阮若霖派過來，就是要把着錢，這部戲的經費不足，她是知道的，一分一毛都得謹慎着花。
昨天就已經白白浪費了3000塊錢，今天顧北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受了傷的群演一人又加了10塊！
不過，她也覺得很僥幸，幸虧沒有受傷嚴重的，了不起就是沖鋒的時候摔倒擦傷，要麽就是身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
下午那場大戰，沒斷胳膊斷腿，實屬萬幸。
東方文英也挨了一下子，本來她都準備死球了，結果一個愣頭青照着她肩膀就給了一腳，得虧她反應快，直接一個戰術後仰，堪堪剁了過去，對方的大腳隻是踹中了她的肩頭。
“我說話，你沒聽見啊！”
見顧北不說話，東方文英氣哼哼的又說了一句。
“小錢，都是小錢，戲拍得精彩了，花多少錢都值得。”
顧北要的是真實，今天全都做到了。
唯一的遺憾就是，群演還是少了一點兒。
真要是能弄來千軍萬馬，那場面……
當然了，這也隻能想想而已，《亮劍》這個窮劇組根本負擔不起。
瞧瞧人家拍《大決戰》，直接調動部隊協助拍攝。
顧北可沒那個福氣，隻能湊合了。
“張麗！把鏡頭都接過來，咱們再看一遍，都仔細檢查，看看有沒有穿幫的鏡頭！”
因爲是聯組鏡頭，其中四個攝影師全都身處戰場當中，抓拍特寫。
誰也不能保證其他的機位，沒把他們給拍進去。
重新看了一遍，确定沒有穿幫的鏡頭，顧北這才放心。
“今個大家都辛苦了。”
昨天出師不利，今天總算是給補回來了。
正要宣布散會，顧北突然又怔住了。
“再來一遍！”
還來？
就這麽幾組鏡頭，已經反反複複看了十幾遍。
“再來一遍！”
顧北又重複了一句。
張麗趕緊将鏡頭重新接了過來。
這一次，顧北的表情就沒有了方才的激動，反而……皺起了眉。
“小顧，有什麽問題嗎？”
朱小峰問道。
顧北搖搖頭：“我說不出來。”
說不出來？
這算什麽意思？
剛剛還一直叫好呢，怎麽現在就有問題了，還……說不出來。
“朱導，當年打仗，是這樣嗎？”
顧北這句話，把在場所有人都給問愣了。
這誰能知道啊！
誰也沒經曆過當年的那場戰争，當年打仗的時候，究竟什麽樣，誰又能說得清楚。
“顧導！要說打仗的話……肯定要比咱們拍出來的殘酷得多！”
朱小峰說道。
“血肉橫飛，斷肢殘臂，可……那些血腥的畫面，咱們也拍不出來啊！”
不是拍不出來，而是不能拍！
那種血腥的畫面，怎麽可能搬上電視熒屏。
顧北沉吟片刻，道：“朱導，您說的沒錯，當年的戰争，确實要比咱們拍出來的殘酷，我隔壁住着一位老大爺，當年就曾參加過抗戰，他跟我說過，戰争到底有多殘酷，咱們這一代人根本想象不出來。”
唉……
顧北長歎一聲，想起了之前趙大爺曾和他說過的那些話。
“前一秒還一起在戰壕裏并肩作戰，下一秒，有可能是一顆子彈，有可能是一塊爆炸濺起的彈片，也有可能直接一枚炮彈飛過來，直接把人給轟碎了，打掃戰場的時候，連一根完整的手指頭都找不到。”
聽到顧北描述的那些畫面，張麗和東方文英兩位女同志，臉色都不禁變了。
“我問過趙大爺，現在拍的戰争片，裏面打仗的場面，跟他們那個時候有多大的區别，知道趙大爺是怎麽和我說的嗎？”
所有人都沒說話，全都看着顧北。
“電視上，電影裏都是打架，我們當年不是那麽打仗的。”
打架？打仗？
明白了！
隻是大家依舊沒說話。
因爲如果沒理解錯的話，顧北接下來要求的，是此前抗戰題材影視劇裏面，從來不曾出現過的。
“第一，增加炸點，增加火藥量，第二，準備更多的‘血漿’，不要舍不得花錢，這不是鬧着玩兒，咱們哪怕沒辦法真正還原當年的戰場，也得讓看咱們這部電視劇的觀衆體會到戰争的殘酷，張麗，回頭通知道具組，斷臂殘肢都給安排上，呃……不要弄得太血腥了！”
太過真實的話，到時候肯定沒辦法過審。
有些畫面是被明令禁止的。
“再有就是，咱們也得死人。”
前面幾點都好辦，無非就是砸錢，可最後這個……
以往戰争題材的影視劇，我軍雖然也有犧牲的畫面，但是都太過悲壯了。
捂着受傷的地方，目視前方，直挺挺的向前撲倒在地。
太假了！
真正的戰場上，一顆子彈隻要命中要害部位，哪還有時間悲壯，瞬間就能将身體的某個部位撕裂。
至于趙大爺說的被炮彈直接命中，怕是會刹那間化作一團血霧。
“顧導，你可得想好了啊！”
廣電對于戰争題材影視劇，有着很多細節性的規定。
其中就有……
确保我軍光輝高大的形象，無論是整體，還是個體。
說白了，我們盡可能少死人，敵人盡可能死絕了。
比如老電影《地道戰》，顧北要是沒記錯的話，整部電影下來，我方犧牲的隻有一個敲鍾報信的老大爺。
鬼子呢？
死得一個不剩。
可真實的戰争，可能做到這樣的傷亡比例嗎？
顯然不可能！
當時我軍與小鬼子的武器裝備，簡直能差了天地，戰場上的傷亡比例自然不必細說了。
“真實，朱導，我要的就是真實，拍《亮劍》不是爲了自我陶醉，自我幻想，咱們要把戰争最爲殘酷的一面呈現出來，讓所有的觀衆都知道，當年先輩們是付出了多大的犧牲，才将小鬼子趕出咱們中國！”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後來的那些抗戰神劇了。
拍那些玩意兒，根本就不是在讴歌先輩們的功績，而是在給觀衆洗腦。
看看，當年抗戰，也沒打得多艱苦啊！
手撕鬼子？
你咋不上天呢！
有這能耐，還用得着打那麽些年，付出那麽大的犧牲？
800公裏外，一槍命中鬼子機槍手？
牛掰！
這等神人直接安排到鴨綠江邊，隻需要一槍就能幹掉小鬼子的狗皇，然後……
戰争結束了！
就是因爲有這種自HIGH劇，後來的年輕人才會将艱苦卓絕的抗戰，看得越來越淡，越來越無所謂，因爲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戰争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聽到顧北這麽說，朱小峰和其他人的想法也都變了。
“對！就應該讓現在享受和平的人知道，和平來的有多不容易！”
“我覺得顧導說的對，咱們不光是在拍戲，更是在宣揚抗戰的偉大功績！”
“顧導，你就說吧！咱們應該怎麽拍？”
顧北點上一根煙，面容嚴肅：“朱導，明天你受累，給每一個群演把戲講一下吧！”
朱小峰擔任着《亮劍》的執行導演，演員表演這方面也是他分内的工作。
“小顧，你可真是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
給300人講戲，而且還是一個一個的講，這個工作量，當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行了，交給我吧！”
難是難了點兒。
不過朱小峰也真的很期待，按照顧北的要求拍完之後，到底能呈現出來一個什麽樣的效果。
“大家做準備吧！”
轉天，還是那片荒土崗子。
之前兩天拍攝下來的畫面全部作廢，一切推倒重來。
群演們不知道咋回事兒，剛換好服裝，正等着呢，就被朱小峰兩三個人一組，分别叫了過去。
“你在這個位置，被敵人一刺刀紮中腹部，沒有最後的反殺，腹部被刺中，雖然不是緻命傷，但痛感會讓你根本沒有力氣做出反抗，到時候嘴裏含着血包，直接咬破，味道肯定不咋樣，但我要你做到直接把血噴出來。”
“你、你、還有你，你們三個一組，别上來就沖，那時候小鬼子的拼刺技術可不一般，你們倆在跟他打的時候，要相互配合，最後你被刺中，失去戰鬥力，雙手攥住他的刺刀，你一刀結果小鬼子，明白了嗎？？”
朱小峰不厭其煩的一遍一遍給這群從沒演過戲的老百姓做着講解工作。
也真難爲他了，一晚上的時間，居然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顧北就在一旁看着。
他不知道等到拍攝的時候，朱小峰安排的這些小細節到底能被攝像機鏡頭捕捉到多少。
既然要真實，那就真實個徹徹底底。
整整一上午的時間，都在忙活這場戲，等講解完了，就開始排練。
排練的過程無須贅述，自然是狀況不斷。
有的找不到位置，有的死得不夠痛快，有的幹脆跑着跑着就跑亂套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
經過十幾次的排練，總算是能做到雜而不亂。
“顧導，試一遍吧！”
試？
顧北下意識的朝着旁邊已經換好了服裝的東方文英看了一眼。
她要演的部分很簡單，沖鋒的時候，被我軍一槍擊斃，死球就行了。
“東方！”
東方文英虎着臉：“顧老師，你最好别挑戰我的底線。”
呵呵！
這姑娘的小氣勁兒又發作了。
朱小峰要求試一遍，可試一遍就要引爆炸點，而引爆炸點就需要花錢。
而錢這個東西，是目前最不能和東方文英聊的。
前兩天拍攝的素材全都不能用了，所有的戲都要重新拍。
這些可都是錢啊！！
“不試了，正式拍！”
顧北也怕把東方文英給惹急了，别看昨天開會的時候，這位女同志情緒激動的表示，會支持顧北的決定。
可真要要花錢的時候，就不是她了。
“正式拍？”
朱小峰顯然還是有點兒不放心。
正式拍不光要引爆炸點，還要用到很多血包，而且服裝也會造成一定的損壞。
這些難道就不是錢了？
但是，在跟東方文英對視過後，朱小峰也果斷了放棄了“試一遍”的打算。
那虎妞，誰的面子也不會給。
“各部門準備，咱們正式拍，争取一條過，所有部門再檢查一遍，争取不出現任何疏漏，煙火組，再把所有的炸點全部排查一遍！”
各組的負責人大聲應和着，他們也都知道了今天要拍的是什麽，同樣感到很好奇。
打磨了三天的戲，拍出來到底會是什麽樣呢？
要說最興奮的就要數孫師傅了，每一個炸點的藥量都被增加了一倍，不過這樣一來，危險性也大大的增加了。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興奮，沒有挑戰性的事，做起來沒意思。
還是現在這樣更過瘾。
“攝像一組，準備完畢！”
“攝像二組，準備就緒！”
……
“煙火組，保證萬無一失！！”
孫師傅自信滿滿的說道，那摩拳擦掌的樣子，似乎已經迫不及待了。
“正式拍，3、2、1！開始！！”
“弟兄們，狹路相逢勇者勝，跟老子沖，剁了這幫狗.日的！”
李友斌這句台詞喊得越來越有感情了，瞪大了一雙眼珠子，通過攝像機的鏡頭傳輸過來的畫面，仿佛都能眼底看到血絲。
緊跟着，李友斌便沖出了戰壕，身背後的戰士們也都嗷嗷叫着殺了出去。
監視器的畫面不斷地切換着，整個戰場的每一個角落都被照顧到了。
我軍将士不畏生死與小鬼子拼殺在了一起，不停的有人倒下，爆炸聲也不斷地響起。
血肉橫飛的畫面一個接着一個！
這……應該能還原百分之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