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一賀自然知道這屆春晚就是個徹頭徹尾失敗的産物，早就已經不打算再掙紮了。
會議室裏堆積如山的觀衆來信，罵得都快把央視大樓點着了，還掙紮個屁。
可是，當聽到這倆字從顧北口中說出來，黃一賀還是覺得心裏怪别扭的。
爲啥别扭？
想想顧北之前是怎麽勸的，講事實擺道理，把可能出現的狀況一條一條的全都分析得精準到位。
可他卻偏偏鬼迷心竅。
覺得自己的計劃一定能行。
結果……
“小顧，我該聽你的。”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黃一賀的心裏也稍微輕松了一點兒。
最近這兩天，他一直在糾結，每每想起顧北的勸告，他都恨不能在牆上摳出一道縫鑽進去，後半輩子都甭見人了。
這算是道歉了？
顧北笑了，沒出聲，這會兒他可不敢刺激黃一賀。
“黃導，您……也别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其實……我覺得這一屆的春晚，還是有很多可取之處的！”
顧北這麽說也并非是在安慰黃一賀，而是真實想法。
失敗歸失敗，但其中也的确不乏亮點。
導緻失敗的因素，歸根結底還是技術原因，黃一賀過分的高估現有的技術水平，同時也低估了觀衆對春晚的期待值。
在晚會的整體思路上，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問題，甚至整體上還可以說亮點頗多。
隻是最終呈現出來的演出效果拉了胯。
“你就别安慰我了，這次演出失敗的主要責任在我，這一點我承認，觀衆們不滿意，有氣要撒，我也接受。”
聽到這話，顧北的心裏還真有點兒泛酸，合作過兩次，他了解黃一賀的爲人，這是個對藝術十分上心的老導演。
在藝術生涯的末期，遭遇這樣一場重大失敗，對黃一賀而言，打擊确實太過沉重了。
兩個人默不作聲，過了好一會兒。
“小顧，我給你打這個電話，是有件事要通知你。”
啥？
顧北沒說話。
黃一賀接着說道：“本來這個電話，是洪敏生副台長要打給楊導的，我提前跟你通個氣，台裏希望你能盡快回京城，接下來有一個關于今年春晚的分析會，點名讓你參加。”
顧北聞言，多少有點兒懵。
演都演了，現在讓他回去還有啥用？
難不成還能補辦一場？？
再說了，顧北還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重要了。
“黃導，讓我參加？劇組這邊……”
黃一賀不等顧北說完，便将他後面的話給攔下了。
“稍後，洪敏生副台長會給楊導打電話，具體的，讓他跟楊導說。”
顯然，這件事已經定下了。
楊婕就算是再怎麽不樂意，也知道剛剛播出的春節晚會對台裏的影響非常大。
“好！我等楊導通知。”
顧北的态度也很明确，他就是個小兵子，台裏有什麽安排，他聽領導的就是。
挂了電話，顧北又回了宿舍。
“有事啊？”
李成儒正在整理東西，劇組計劃正月十五回京，元宵節肯定又沒法在家過了，不過好歹還沒出正月。
“沒什麽事，家裏的電話。”
顧北沒說實話，這種事也确實沒法跟别人說。
顯然，這次台裏也承受了不小的壓力，有來自觀衆的，也有來自上面的，裝聾作啞肯定不可取，不管怎麽樣，也得給方方面面一個滿意的交代。
不得不說，這個年代的人思想還是很正的。
做錯就要認，挨打要立正。
不像後來，觀衆都快把每一年的春節晚會罵出一朵玫瑰花了，那幫應該站出來負責的，卻好像集體失聰失明失聲一樣，啥也不說。
還舔着個碧蓮的搞什麽觀衆最喜愛的春晚節目評選。
就那狗币玩意兒，誰特麽喜歡了？
再後來，評選倒是沒了，但是依舊睜着眼睛說瞎話，無視觀衆的反應，大言不慚的羅列出春晚亮點一二三。
簡直臭不要臉。
正在宿舍裏待着，這時候，劇組的一個小年輕找了過來。
楊導有請。
李成儒聽了，瞬間緊張：“小顧，楊導該不會是改主意了吧？？咱們都出來大半年了，也該……”
“放心，應該跟回京沒什麽關系。”
聽到顧北這話，李成儒稍感安心，他知道，楊婕如果有什麽新的決定，顧北總是最先知道的。
而且，這小子很善于揣摩領導的心思。
“那就好，那就好！”
出來大半年，雖然對這份工作的熱情依舊，可這麽長時間不回家，他心裏還是難免空空落落的。
最重要的是，他結婚了，媳婦兒一個人跟家裏，他也不放心啊！
到了楊婕導演的宿舍門口，顧北輕輕的敲了下門。
“進！”
屋裏傳來一個聲音，透着些許疲憊。
“楊導！”
王翀秋老師沒在屋裏，隻有楊婕導演一個人。
“坐吧！”
楊婕的臉色并不好看，顯然，洪敏生的電話已經打了過來。
“洪敏生剛才來電話了。”
楊婕說話的時候，一直看着顧北。
顧北倒是很坦然，點點頭：“我知道，洪副台長給您來電話之前，黃導已經告訴我了。”
楊婕一愣，她倒是沒想到顧北會說的這麽痛快，不禁苦笑一聲。
“我就不明白了，春節晚會都結束了，這個時候讓你回去能幹什麽。”
楊婕細細的打量着顧北，對這個年輕人，她也一樣非常看好，有才華，有想法，思維活躍，能力突出，無論放在任何一個位置上都能發光發熱，确實是難得的人才。
台裏重視顧北，一向喜歡唱反調，特立獨行的楊婕也深感英明。
“老洪說讓你參加那個分析會，你……算了，跟我也沒什麽關系，你準備準備，我已經讓人去訂票了，明天你就出發吧！”
顧北點點頭，雖然他也不知道回去之後能起到什麽作用，可台裏既然安排了，楊婕導演也答應放人，他回去就是了。
正好，陳小旭還在家裏，上次通電話，陳小旭說了，劇組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要在京城拍戲。
王福林導演去了小日子參觀學習，他們這段時間放假，重新開工大概要等到正月二十以後了。
“楊導，這邊的工作，我待會兒跟李成儒交接一下。”
“行吧！”
楊婕突然欲言又止的樣子。
“楊導，您有什麽話就說。”
楊婕幹笑了一聲：“小顧，我不知道有些話當說不當說，如果不中聽，你也别往心裏去。”
呃？？
央視有名的大炮仗什麽時候說話都這麽小心翼翼的了。
“楊導，咱們認識也好幾年了，您一直都是我非常尊敬的長輩，前輩，任何話您都可以當面說，我知道，您是爲了我好。”
聽到顧北這話，楊婕的内心也不禁感動，沉默了片刻說道。
“我想說的是，如果這次你回去，台裏有意想要以你爲主組織下一屆春晚的話，我希望你别答應。”
說完這番話，楊婕見顧北依舊神色如常，倒是有些好奇了。
“你就不好奇我爲什麽這麽說？”
顧北笑了：“我剛才，您都是爲了我好，我明白您的意思。”
如果是個不曉事的，聽了楊婕這話，或許還得以爲老太太是在刻意打壓。
隻爲了把顧北留在《西遊記》劇組，給她分擔工作。
但顧北知道，楊婕導演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如果真的有一個晉升的好機會擺在顧北面前的話，她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支持。
不過，現在卻并非一個好時機。
顧北的年齡、資曆難以服衆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剛剛經曆了一場失敗的春節晚會，現在台裏的壓力非常大，這個時候把顧北捧上去，他将要面臨的是什麽？？
可想而知。
楊婕是不希望顧北在還沒有完全成熟起來的情況下，就被架到火上去烤。
能力和才華，并不意味着一切。
像春節晚會那樣的大型文藝彙演，要是沒有一個能夠服衆的黃一賀在後面支撐，顧北之前的工作也不可能那麽順利。
“你明白就好。”
楊婕說着也笑了。
“你這小子，腦袋到底是怎麽長的，都不用我挑明了，你就能猜到我要說什麽。”
還能怎麽長的。
爹娘生的，老天爺賞的。
“行了，你先回去跟小李交接吧，記住，回去之後少說話。”
呃……
這下，顧北倒是真的感覺有些錯愕了。
少說話？
這話能是從楊婕導演嘴裏說出來的？
她要是能做到這一點，還至于被台領導穿小鞋？
顧北沒說什麽，起身離開了。
少說話是肯定不可能的。
都說跟什麽人，學什麽藝。
他是楊婕導演一手帶出來的，脾氣秉性，做事的風格自然得朝着楊婕導演靠攏。
轉天一大早，顧北就帶上行李，離開了《西遊記》劇組的駐地。
坐車到了市裏，随後又乘火車，一路颠簸着到了京城。
年味兒還沒散去，京城裏的整體氛圍依舊透着新春的喜氣。
下車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一點半了，顧北便沒去台裏，大半年沒回家，他也迫切想要回去看看。
家裏……還有個人在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