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人們很難想象，鞍山也曾充滿活力，且人人向往。
鞍山的活力，來自于那一座座聳立着的高爐和一噸噸流向全國各地，将中國這個農業國逐步建設爲工業強國的鋼鐵。
可是固定的圈子已經轉了幾十年，在這幾十年裏，極少有人敢于跳出現有的溫床，去主動思考，爲這座城市謀另一條出路，所有的人都被局限在這座城市裏。
缺乏足夠的思辨和叛逆，如此，便也早就注定了沒落的結局。
跟在陳小旭的身後走出車站，入眼看到的是灰蒙蒙的天，還有空氣中始終飄着的工業灰塵。
這裏的人們依舊自信，匆匆忙忙的，不像京城臨近過年，會按下慢放鍵，人們的生活依舊忙碌，同時也流露着新一年即将到來的喜悅。
顧北記不太清楚，第一波下崗潮是什麽時候到來的，不過也就是這幾年了。
曾經的輝煌，逐漸開啓最後的狂歡。
資源型城市，大抵如此。
“車來了！”
陳小旭招呼了一聲，顧北連忙跟上，兩個人擠上了電車，行李太多，顧北隻能站着，将行李放在陳小旭的腳邊，岔開腿護在可控範圍之内。
“你沒和叔叔阿姨說嗎？”
顧北戰戰兢兢的問了一句，第一次登門，心裏的緊張在所難免，也不知道人家會是個什麽态度。
“沒！”
招待所的電話能打長途，張麗那天提醒過後，陳小旭也曾想過打個電話，提前讓家裏人有心理準備。
可思來想去的，怎麽都不敢。
之前和白二爺分手之後，父母的話言猶在耳。
你還小，個人問題可以等過幾年再考慮。
這才幾天啊！
去京城參加了一場演出，再回家就帶着對象了。
顧北沒再問，心裏卻更慌了。
活了兩輩子，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曆。
待會兒見着面，該怎麽稱呼？
叔叔，阿姨！
算了，還是先擔心人家讓不讓他進門吧！
“我爸媽……都挺和氣的。”
陳小旭也在替顧北擔心，她知道，這麽突然襲擊實在是有點兒莽撞了。
可來都來了，總不能現在把顧北趕走吧！
“你不是挺能說的嘛，怎麽？害怕啦？”
周圍的人微微轉頭朝着他們這邊看，通過兩人的對話，不難猜出，這個白白淨淨，面容俊朗的小夥子是頭一次等女方家的門。
一些已婚男士暗自爲顧北默哀，想到他們第一次登門的情形。
老丈人虎着一張臉，丈母娘各種挑剔。
簡直……
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像這樣的成語，他們能想出來一大堆，綜合在一起，都不能詳細表現出當時的狼狽。
“下車了！”
顧北就想個牽線木偶一樣，繼續跟在陳小旭的身後，手上提着一大堆行李。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拐過幾條街道，又鑽進一條胡同，這一片都是大雜院，看上去和京城那邊也相差不多，隻不過房子的格局不像京城那邊規整。
“小旭，回來啦！”
“小旭，這幾天去哪了？一直沒見着人。”
“小旭！”
路上遇到一些人，熟稔的跟陳小旭打着招呼，陳小旭也一一回應着。
沒人問跟在後面的顧北是誰，隻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
這該不會是老陳家的女婿吧？
小夥子，真精神！
這些都是心理活動，顧北也隻是朝看向他的人笑着，别提多尴尬。
你倒是給我介紹一下啊！
終于在一處大雜院的門口，陳小旭停了下來，周圍沒有人。
“有我呢，你怕什麽啊！”
“我不是怕，就是……有點兒緊張。”
陳小旭笑了，看着顧北略顯局促的模樣，她突然覺得這樣的顧北挺好玩兒的。
“你怎麽還不如我啊！！”
我能跟你比？
誰像你那麽厚臉皮，頭一次上我家來，就直接住下了。
當然，這話不能說。
陳小旭穿着的是一雙棉皮鞋，這是顧北送她的第一件禮物，要是照着迎面骨來一下子，還是很疼的。
“走吧！這個小院我們家自己住。”
顧北應了一聲，安心了不少，要是像他們家住的那個院子，十幾戶人擠在一起，到時候被鄰居們圍觀可就慘了。
門開着，陳小旭直接走了進去，三間正房連着一側耳房，院子東西兩側有廂房，隻是看上去有些破舊，想來年頭也不短了。
“爸、媽！”
陳小旭一聲喊，吓得顧北差點兒沖上去把她的嘴給捂上。
我還沒做好準備呢。
可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有人出來，陳小旭又喊了一聲，這時候正房的門開了，一個小姑娘走了出來，看模樣跟陳小旭有七分像，隻是不像陳小旭長得那麽精緻。
說起來，陳小旭雖然是個東北姑娘，可模樣卻更偏向于南方水鄉那種小家碧玉的感覺，眉目如畫，耐看的很。
這個小丫頭則是繼承了東北人的地域特征，尤其是那兩條眉毛，又黑又粗的。
“姐？”
說着，又看向了顧北，瞬間腦筋開動，想到了前段時間，從杭州，從京城寄來的一封封信。
“看什麽呢？？”
陳小旭見妹妹盯着顧北一個勁兒的看，上前輕輕拍了一下。
“姐，我改叫姐夫吧！”
唰！
陳小旭直接紅了臉，剛要反駁，結果陳小陽已經上前，一把接過了顧北手上的行李。
“姐夫，知道我是誰吧？”
顧北笑了，小姨子的熱情，倒是讓他緊張的情緒舒緩了不少。
“知道，小陽是吧？”
“是，我是小陽。”
說完回頭看向了陳小旭，還挑了挑眉，招來了陳小旭的一個大白眼。
“咋就你一個人在家，爸媽呢？”
陳小陽提着行李進屋：“今個單位發東西，爸媽過去領了。”
之前陳小旭給顧北介紹過，她父母都是鞍山曲藝團的演員，父親是弦師，母親是唱鐵片大鼓的。
這家單位還有一位非常有名的平時演員——單田芳。
隻不過現在單位效益不咋樣，平時不上班也沒人管，好像單位領導還在一直鼓勵演員們自主演出，自謀生路。
顧北走進去，家裏的陳設簡單，但是，打掃的非常幹淨，牆上還挂着幾幅書法作品，落款是陳小旭的父親，一看就知道兩口子都是那種甘于清貧，但生活講究情趣的人。
“姐夫，喝茶！”
陳小陽端了一杯茶過來，随後就挨了陳小旭一巴掌。
“叫哥！”
陳小陽也沒搭理她，自顧自的去把堂屋的路子給捅開了，看着很熟練的樣子。
顧北看着兩姐妹打鬧，坐在一旁笑。
“小旭！！”
說完，給陳小旭使了個眼色。
陳小旭點點頭，随後從提包裏翻出一大堆東西，這些都是給陳小陽準備的。
顧北雖然沒有經驗，但也知道。
想要得到未來丈人丈母娘的認可，還需要有人助攻。
陳小旭就一個妹妹，顧北這個毛腳女婿能不能轉正，小姨子至關重要。
“喏，都是給你的。”
陳小陽看着攤在桌案上的一大堆東西，直接傻了眼。
衣服、鞋、吃的，還有……
“姐，這……這是啥啊？”
陳小陽拿着一個方盒子，面上有圖案，可是端詳了半晌也沒猜出這裏面的東西是個啥。
“問你……哥！！”
“姐夫”這倆字，陳小旭難以啓齒，這是來自于女孩子的矜持。
“姐夫，這是啥？”
顧北接過，直接把包裝給拆了，拿出裏面的東西，80後都不會陌生，上中學的時候，差不多人手一個，名義上用來學英語，實則學校發的英語磁帶從來都沒裝進去過。
“這是随身聽，小日子的産品。”
上次顧南曾說過，想要一個随身聽，後來顧北跟馬三兒提過一次，前段時間，還真讓他給淘換到了。
這玩意兒京城根本沒有，也就南方靠近香江的地方能見到。
顧北不用猜也知道是誰買回來的。
麻杆兒！
之前，馬三兒跟顧北說過，麻杆兒做生意讓人給騙了，就想着能不能回來，繼續跟着顧北幹。
顧北當時沒答應，可馬三兒是個重感情的，雖然對麻杆兒之前的行徑非常不恥，可也不忍心看着老哥們兒沒招沒落的。
暗中也拉了一把，這是他們的事，顧北也懶得過問。
随身聽就是麻杆兒去南方買來的，估計也是想借此向顧北示好。
一共兩個，一個歸了顧南，另外一個拿來攻略小姨子。
拆開一盒磁帶裝進去，插上耳機，往陳小陽的耳朵裏一塞，接着按下播放鍵。
陳小陽瞬間兩眼放光，她在同學家裏看到過錄音機，沒想到這麽個小玩意兒居然跟錄音機的功能一樣。
要是拿出去顯擺，别說在這一片居民區，就算是整個鞍山，還不得晃瞎别人的眼。
這姐夫敞亮啊，必須認下。
“小陽，誰來了？”
這時候，門開了，一個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話音未落就看向了正在教陳小陽如何使用随身聽的顧北。
兩人四目相對，顧北感覺心跳瞬間都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