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隻要不是回來的太晚，顧北都會跟父母打個招呼。
甭管多大了，在父母的眼裏，孩子永遠都是孩子，晚上不回家，肯定放心不下。
“爸、媽！”
顧孝武和李素芬正在堂屋看電視，央視又在重播《偷吃人參果》。
之前，顧北聽台裏的同事說過，隻這半年的時間，就已經重播了不下二十次，就這還經常有觀衆來信，要求央視再播一遍，再播一遍。
“南南睡了。”
李素芬看向顧北：“你也不看看都幾點了。”
說着話，還皺起了眉。
“喝酒了？”
顧北頓時感覺心虛，連忙解釋道：“下班跟三哥有點兒事，喝了兩杯。”
聽顧北這麽說，李素芬也就沒再追問，她隻是擔心顧北年少得志，恣意輕狂，在外面結識不三不四的人。
馬三兒是她看着長大的，前幾年雖然不着調，可本質上并不是壞人。
“下回再出去吃飯，先回家打個招呼。”
顧北趕緊應了。
“靈根，靈根，俺老孫給它來個斷根。”
電視上，孫悟空抄起金箍棒，将人參果樹掀翻。
掀翻的當然是模型，不過遠景的人參果樹可是真的，就在成都的十二橋烈士墓，楊婕導演的父親便葬在那裏。
可惜了，如果當時顧北在劇組的話，說什麽都要去祭拜一番。
“媽，挺晚的了，您和我爸也休息吧，明天還得上班呢。”
顧北說着就要回屋。
“小北。”
顧孝武突然開口把顧北給叫住了。
呃？
“爸，您有事？”
顧孝武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先坐下，有件事我……和你聊聊。”
李素芬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表情看上去還挺掙紮的，但卻什麽都沒說。
“爸，什麽事啊？”
天底下的父子大概都一樣，明明心裏都惦記着對方，可卻很少直接交流，即便有事，也是三言兩語便說了。
顧北和顧孝武兩父子的關系倒是親近一些，不過平時也不經常面對面的交流。
“我就是想問問你，那個……”
話到嘴邊，顧孝武卻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當老子的，有事卻要向兒子請教。
這讓顧孝武的面子上有點兒下不來。
“瞧你，跟兒子有什麽不能說的，你不說，我說。”
李素芬将話接了過去。
“是這麽個事，你爸他們單位效益不是一直不好嘛。”
這個顧北早就知道了，看看顧南房間裏，還有堂屋的櫥櫃裏存的那一大堆餅幹、面包，好像從今年的第二個季度開始，食品廠幹脆已經發不出工資來了。
有點兒收益，還要保證生産，報銷職工的醫藥費，工資隻能拿着産品頂賬。
他們這條胡同，在食品廠上班的也不止顧孝武一個，隔壁院裏有兩口子都是食品廠的正式職工。
單位發不出工資，兩口子也隻能在周末，拿着餅幹、面包各家各戶的串，能賣一點兒是一點兒。
那家的女人還曾上門找過顧孝武，讓他幫着想辦法，可顧孝武隻是食品廠的安全科科長，連中層領導都算不上，能有什麽辦法。
食品廠的窘境，顧北倒是沒怎麽當回事兒，這是經濟改革的必然，抗風險能力強的大廠，還能堅持一下，像食品廠這種小型企業，不知道轉型，不知道研發新産品，隻想着一味的伸手朝國家要救濟糧，遲早是要被淘汰的。
再過些年，随着改開的深入，即便是一些國營大廠也同樣要面臨着生死存亡，像那些耗能高，産能低的企業，也要一個一個的被時代的浪潮沖刷掉。
大勢所趨，非人力所能更改。
不過……
“爸，你們廠想沒想過招商引資？”
顧孝武聽得一愣：“招商引資？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引進外界資本，食品廠現在的問題，說白了就兩樣，一個是資金，一個是産品，要是能引進……”
“瞎胡鬧！”
不等顧北把話說完，顧孝武便将他的話給攔了回去。
“那是國營廠，從外面找錢，那不是走回頭路，是複辟嘛，虧你想得出來。”
得！
聽顧孝武的話，就能想象得到食品廠領導的态度了。
不過也确實是顧北心急了，現在國家雖然也開始号召各地招商引資，不過招引的對象都是境外資本，目的也是爲了充實外彙儲備。
對于國内的個人資本，從上到下雖然不再抵制，可終歸還處在被監管的階段，将個人資本注入國營廠，讓私人成爲企業的股東。
一時半會兒的，人們确實很難繞過這個彎。
再等等吧！
以後肯定有機會。
要是真的到了那一天，顧北倒是真不介意挽救一下食品廠，當兒子的知道，他老子對食品廠的感情非常深厚。
“那您要找我說什麽？”
顧孝武沒說話，李素芬無奈的笑了一下：“你上次跟我們說的那件事，怎麽？忘了？”
上次……
顧北突然反應過來，滿臉驚喜的看着顧孝武：“爸，您……真下決心了。”
顧孝武聞言，歎了口氣：“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走這一步，可眼下廠裏估計是真沒轍了，這些日子一直在找人談話，雖然還沒找到我，可我也聽見風聲了，廠裏的意思，無非就是勸大家夥自謀生路，我也别等着人家找了，還是主動一點兒吧，可……”
李素芬按住了顧孝武的胳膊，她也不想讓丈夫太爲難，畢竟當老子的現在要問兒子讨主意，面子上肯定下不來。
“你爸的意思，你上次不是跟我們說了，讓你爸也學着做生意嘛，現在廠裏的情況确實不好，每回發工資都是面包、餅幹的，你看看，能不能跟老三說說，讓他……帶帶你爸。”
呃？
啥玩意兒？
讓馬三兒教老爺子做生意？
鬧呢！
說起來，馬三兒算是給顧北打工的，再讓顧孝武跟着馬三兒，這裏面的關系該怎麽算？
顧北是馬三兒的老大，馬三兒是顧孝武的老大。
老顧，叫大佬。
隻是想想，顧北就下意識的縮脖子。
記憶裏，顧孝武雖然是個慈父，可當家人該有的威嚴也并不少。
再說了，還有李素芬呢。
她可不是個慣孩子的。
“爸，媽，就算是要做生意，我爸也不用跟着三哥學啊！”
“不跟人家學，跟誰學？跟你？”
李素芬沒好氣的說道。
原先，馬三兒算是整個大院鄰居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可現在不一樣了，時代不同，人們的思想意識也在漸漸的發生變化。
馬三兒做生意發達了，這讓他在大院的地位也是與日俱增，那些心思活泛的三天兩頭的往馬三兒家裏跑，要麽就是求着馬三兒帶他們一起發财，要麽就是希望能低價從馬三兒手裏拿貨。
剛才在百花胡同，馬三兒還跟顧北抱怨過，不是他不願意回家住，實在是不勝其煩。
答應吧？
顧北才是真正的東家，他做不了主，而且低價出貨，還容易壞了規矩。
不答應吧？
要麽是看着他長大的，要麽是歲數相當的哥們兒，臉面上下不來。
幹脆連家都不回了。
幸好他之前學着顧北，在外面也買了一個小院子，倒也不愁沒有地方住。
顧北和馬三兒一起做生意，到底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
李素芬能猜着一點兒。
肯定不像顧北說的那樣，隻是幫着畫圖拿分紅。
真要是那樣的話，能買得下這一屋子的家具、電器，還有那兩個院子？
可顧北不說，李素芬也樂得裝糊塗，隻要确定顧北沒做違法的事就行。
“怎麽就……”
話剛出口，顧北就對上了李素芬嚴厲的目光。
呵呵！
還得照顧老爺子的情緒。
“當然不是跟我學，不過，我爸可以來幫我啊，俗話都說，上陣父子兵嘛，我要做生意，還有誰比我爸更合适。”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幹脆今天就說開了。
李素芬呢？
也早就等着顧北坦白交代呢。
之前不問，是因爲對顧北放心，可現在家裏正面臨着一個小變故，那就不能不摸清楚了。
“說說吧，你跟老三整天瞞神騙鬼的，到底怎麽回事？”
顧北笑着：“媽，還是您聖明，洞察萬裏啊！”
“少跟我拍馬屁，你以爲編兩句瞎話，我就能讓你給糊弄過去，快說。”
經過這段時間，家裏生活條件的改善，顧孝武和李素芬的接受能力，應該會有所提高。
于是，顧北便将事情從頭到尾的交代了一遍。
當然，做舊騙老外的事，顧北可沒說，那算是歪門邪道，要是讓父母知道，非得揭了他的皮。
就算被騙的是老外也不行，這屬于品質問題。
等顧北把能說的說完，顧孝武和李素芬倆人都懵了，雖然早就知道顧北有問題，可他們怎麽都沒想到，顧北居然背着他們做了這麽多堪稱驚天動地的大事。
“小北，你……這……”
一貫膽大的李素芬都被吓壞了。
買賣文物，投機倒把，還從海關……這屬于挖牆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