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赤條條的從大池子裏出來,剛剛泡過的地方泛着一層油花。
一同在池子裏的幾個老頭兒都躲得遠遠的,生怕沾上半分,眼瞅顧北走了,還在小聲嘀咕。
這是打哪來的土老帽兒,可真夠髒的。
“爺們兒,幾天沒搓了?”
搓澡師傅一把下去,笑呵呵的調侃了一句。
說吧,說吧!
顧北pia的往大床上一趴,隻當沒聽見。
昨天回來的太晚,顧北也沒驚動家裏人,一覺睡醒,又到了戰鬥的星期天。
李素芬看出顧北累壞了,就沒去吵他。
早飯都沒顧得上吃,顧北先去了公共浴池,等出來的時候,頓感神清氣爽,依舊是東城區最靓的仔。
騎車回家,去老王頭兒家的事,倒是不着急,那天也沒說什麽時候過去,史密斯要真是個買主的話,就别怕等。
這個星期,顧家的存貨不多,等顧北到家,髒衣服都已經洗好晾上了。
“你這孩子,又亂花錢。”
正房屋裏,顧北正把從紹興帶回來的土特産一一拿出來,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不過在京城倒是很難見着。
梅幹菜、蘿蔔幹、鹹亨腐乳,還有就是一小壇子紹興黃。
“南南,給你帶的茴香豆。”
早就守在一旁的顧南一把奪過,撿了一個丢在嘴裏,剛咂摸出滋味兒,五官都皺在了一起。
但凡知道孔乙己的,必定聽說過茴香豆。
多乎哉,不多已。
顧北也是這次去紹興,第一次吃到正品,怎麽說呢?
知道有這玩意兒就行,千萬别輕易嘗試。
味道很怪,又幹又硬,跟小石頭似的,牙口不好的能把牙給崩了。
“哥!這什麽啊?”
顧南氣哼哼的把袋子往桌上一丢。
得嘞!
留着給顧孝武當下酒菜吧。
李素芬倒是挺高興,雖然免不了唠叨顧北亂花錢,可出去一趟,還知道給家裏帶點兒東西,值得表揚。
這兩天的菜是不用發愁了,多出來的,還能給鄰居家送點兒,鞏固一下鄰裏關系。
好吃不好吃的放一邊,嘗個新鮮。
“哥!沒别的了?”
顧南不甘心的朝着包裏看。
“給!”
顧北又掏出了一個小包裹,裏面也是紹興特産香糕和烤餅。
“謝謝哥!”
隔着包裹皮,顧南都能聞到香味兒,喊了一聲,在被李素芬收繳之前,轉身就跑去找小夥伴分享了。
東西派發完畢。
“媽!我有事出去一趟。”
李素芬正收拾着,聞言道:“你剛回來,大禮拜天,不在家待着,又上哪去啊?”
“小北都是大人了,你管那麽多幹啥?”
顧孝武說着,還朝李素芬使了個眼色。
夫妻兩個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默契還是有的。
顧北連着兩個周末都往外跑,這還能沒有點兒情況?
比如說……
有對象了!
李素芬了然,臉上帶着以爲擅長的笑:“小北啊!什麽時候帶家來,讓媽看看。”
呃……
這咋啥都能扯到那方面去啊!
“媽!我才19,您着什麽急啊?”
19歲,放在前世還是個孩子呢。
可當下就是如此,隻要工作了,在父母和周圍人的眼裏,就算是長大成人了。
既然都長大成人了,結婚生子自然應該及時提上日程。
尤其是在顧家,顧孝武和李素芬結婚晚,生顧北的時候,都二十六七歲了,眼瞅着跟他們年紀差不多的鄰居,有的都當爺爺奶奶了,倆人看着也不免眼熱。
見顧北不搭茬兒,李素芬還以爲他是不好意思呢。
“行,行,媽不着急,也不問,晚上回不回來吃飯?”
得嘞!
這是認定顧北有情況了。
他也懶得解釋,誤會就誤會吧。
這樣也好,往後周末出去倒是有借口了。
回屋把那副畫包好,往手提包裏一放,推車出了院門。
賺錢才是當務之急,誰有空搞對象啊!
“南南,你哥上哪去了?”
顧家隔壁,姬培傑透過窗戶看着顧北推車走了,随口問了一句,拿起個烤餅細細的咀嚼着,味道又鹹又甜,一開始吃還不習慣,可吃着吃着就感覺有點兒上頭。
“我哪知道,诶,那本書你還看呢?”
顧南說着,看向了姬培傑放在手邊的那本《紅樓夢》,以她對小夥伴的了解,能對一件事保持這麽長時間的熱情,實屬難得。
“看啊!我發現……還挺有意思的。”
“你真打算當演員啊?”
正吃着香糕的劉貝問道,平時在家裏,她媽根本不讓她吃這麽甜的東西,說是對嗓子不好。
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哪個不喜歡甜食啊!
“試試呗,你們要不要跟我一起啊?”
劉貝眼前一亮,但随即就暗淡了下去:“算了吧,我媽肯定不讓。”
劉家嬸子的目标是将劉貝培養成京劇舞台上的大青衣,其他的都不在考慮範圍之内。
“南南,你呢?”
“我?我哥讓我好好學習,将來考大學。”
姬培傑聞言,恨鐵不成鋼:“你怎麽事事都聽你哥的?”
顧南翻了翻眼珠:“别說我,你還不是一樣,讓你偷家裏的煙,你就幫着偷,讓你别考慮林黛玉,主攻妙玉,你就……”
“我那是……自己決定的,跟你哥沒關系。”
小丫頭嘴硬,說着又拿起了一塊梅幹菜烤餅。
這味道的确上頭。
再說顧北這邊,出了大院,一路朝着王老頭兒家的方向趕去,距離不算近,也不算遠,騎行的話,大概要二十分鍾。
至于住得這麽近,以後會不會被找後賬的問題,根本不需要擔心,京城這麽多人,就算是住在隔壁院,一輩子也有可能碰不上。
此刻,王老頭兒家裏,史密斯先生已經望眼欲穿了,他定好了下周三的機票,如果今天不能淘換到真東西的話,隻能兩手空空的回國了。
之前被忽悠着當寶貝收上來的那些破爛玩意,經過多方鑒定,攏在一塊兒賣廢品,能值個一大毛。
“王先生,那個孩子不會不來了吧?”
史密斯等得心焦,在屋裏來來回回的走着。
王老頭兒翻了翻眼皮,似笑非笑的:“史密斯先生,别着急啊,好飯不怕晚,今個要是能瞧見真東西,等多久都值。”
說着話,又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年輕人,這位是史密斯請來的幫手,顯然,這洋毛子已經不信他了。
“馬師傅!”
“您客氣,您是行裏的老前輩,叫我小馬就成。”
顧北要是在這裏的話,準保一眼就能認出這年輕人,再過二十年,這位可是京城收藏圈子裏的知名人士。
馬偉督!
不過此刻的馬偉督還隻是小有名氣,前年返城之後,被安排在了一家機修廠當銑工,今年上半年在《青年報》上發表了小說《今夜月兒圓》,成功打入京城文學圈子。
之所以認識史密斯,也是經過朋友介紹,知道他對古玩字畫有很深的研究,便把他喊過來幫忙。
也不是白來,哪次出場費不得收個三五十快,都趕上馬偉督一個月的工資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能有機會看看真東西。
“看着你年紀不大,以前家裏有人幹過這一行?”
馬偉督知道王老頭兒是想探他的底。
“王老,您……”
剛開口,就聽到門口有人喊了一聲。
“王老頭兒,我來了。”
嘿!
這稱呼可真……
馬偉督聽着,也不禁笑了。
王老頭兒面色不郁,還沒等他張嘴,門就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正是顧北。
“小子,你還真敢來?”
顧北瞥了王老頭兒一眼,笑呵呵的說道:“我有什麽不敢的,難不成您還能把我給搶了啊?”
呃……
王老頭兒被噎得難受,幹脆不說話了,他今天隻提供一個交易的場所,順便收點好處費。
另外,這老家夥也憋着要讓顧北出醜呢。
論眼力,王老頭兒承認自己比不上顧北這個小年輕,那張仿文征明的赝品,他也是時隔多年才看出來不對,可顧北隻看了半張畫就給定了假。
但他畢竟浸淫古玩一行多年,顧北拿來的東西,要是有一丁點兒瑕疵……
嘿嘿!
“你好,朋友,請問……帶來了嗎?”
史密斯才不管顧北和王老頭兒的“恩怨”,他現在唯一關心的就是,今天到底能不能見着真東西。
等了一上午,史密斯早就等得心焦了。
“這位是我的朋友,馬先生,他聽說了這件事,也想來欣賞一下。”
史密斯裝作很随意的介紹了馬偉督。
呃?
剛才沒注意,這會兒仔細端詳了一番,顧北就覺得眼熟,小眼睛,耷拉眼角,兩道深深的法令紋。
老馬?
顧北認識馬偉督,前世曾見過幾次,有幾件馬偉督也拿不定主意的東西,都是他給掌的眼,交情不算深,卻也不算淺。
馬偉督剛要說話,對上顧北的眼神,心裏不由得一激靈。
這小子認識我?
記憶裏沒這人啊?
“咱們先看看東西,王老頭兒,今個就讓你開開眼。”
說着,顧北便從手提包裏拿出了那幅包裹嚴實的畫卷,打開包袱皮,解開紮帶。
王老頭兒見狀就要上前接,卻被顧北給躲開了。
“這位馬先生,還是您來搭把手吧!”
馬偉督聞言一怔,随即笑了,也不推辭,他今天來爲的就是這個,走上前接過一端,配合着顧北将那幅畫徐徐展開。
“你就不怕我給攪合了?”
顧北也笑了。
還是那句話,東西是假的,可越是假的,越不怕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