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寒氣初生,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層層薄霧,将整個京城籠罩,烤幹烘暖,順便叫醒了熟睡中的人們。
東城區的某處大雜院,開門的吱呀聲響起,原本沉寂的大雜院漸漸變得喧嚣,洗臉刷牙的,招呼孩子的,點爐子做飯的,還伴着陣陣的鳥叫蟲鳴。
“第一天報道,你可别遲到了。”
顧北還打算在床上賴一會兒,可屋外的唠叨聲不斷,讓他努力了半晌,始終沒法屏蔽,隻能認命翻身坐起。
“你剛去可得勤快點兒,給你們領導留個好印象。”
“知道了,知道了。”
顧北不走心的應着,坐在床上,身子不住的晃,看上去搖搖欲墜。
“我說了半晌,你起不起。”
唠叨聲猛然上揚,顧北一個激靈,困意頓消。
“起,起,這就起。”
說着話的工夫,顧北下了地,趿拉着拖鞋,先把褲子穿好,接着滿屋找他的上衣。
“媽!看見我背心了嗎?”
話音未落,一個面容溫和的中年婦女推門走了進來,她是顧北的母親李素芬,新中國的第一批文藝工作者。
李素芬早先随軍在文藝宣傳隊,後來進城後先是被安排上學,畢業後分配到了京城電影制片廠做美工。
時代洪流期間被下放農村,落實政策後回到京城,繼續幹她的老本行。
“多大的人了,還丢三落四的。”
嫌棄的話還沒等說完,李素芬伸手從牆邊的椅子上翻騰出一件天藍色的背心,丢了過去。
“趕緊的,你妹妹都比你勤快。”
說着轉身出去,又去折騰更不勤快的顧北父親顧孝武。
顧孝武是轉業軍人,在食品廠上班,單位距離遠,每天都得早早的出門,今天明顯是晚了。
“哥!”
剛把衣服穿上,又來了不速之客。
“幹嘛?”
進來的是顧北的妹妹顧南,聽聽這名字取的,一南一北,也不怕兄妹兩個将來真的分道揚镳。
顧南今年十四歲,上初二,模樣很秀氣,眉眼和李素芬年輕的時候極像。
“媽又做的饅頭鹹菜。”
說着話,顧南的眉毛皺了起來,或許并非真的嫌棄,跟顧北撒嬌的成分居多。
顧北無奈:“你想怎麽着?”
呵呵!
顧南笑了,湊到跟前,眼睛往顧北拎着的外套看去,她知道上衣口袋裏有錢。
“哥,我想吃油條。”
瞧這點兒追求。
“等着!”
小小的要求,當哥哥的顧北自然不會讓顧南失望,萬幸他還有點兒散碎銀兩,都是上學時攢下的。
穿好了衣服就要出門,一隻腳跨出去,想了想又回身拿了煮粥的小鍋。
街口那家早點鋪子的豆腐腦也不錯,可惜囊中羞澀,不然來上一碗炒肝兒……
饞!
“你幹什麽去,吃飯啦!”
李素芬剛把顧孝武叫起來,見顧北要出門,連忙把他叫住。
“南南想吃油條。”
話音未落,人已經出去了。
“你就慣着她吧,把她嘴養刁了,我找你算賬!”
最後這句顧北沒聽見,聽見了也隻當耳旁風,兩世爲人,就這麽一個妹妹,他能不慣着嘛!
沒錯,顧北是個重生的,也不知道咋回事,一覺睡醒就到了80年代初的京城。
整整一個月,顧北一直小心翼翼,按部就班的過着,每天上學,放學,有過宏圖大志,卻沒地方讓他施展。
80年代初,時代洪流過去沒幾年,雖說改開的春風已經刮到了京城,讓這裏的老百姓聞見點兒不一樣的味道,可剛剛從壓抑當中緩過一口氣的人們依舊謹慎。
現在的日子,老百姓已經相當滿足了,畢竟帽子小了,鞋也少了,腦袋不疼了,腳也不那麽憋屈了,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而且,這個時代的人們雖然打破牢籠,幹勁十足,但相對來說,還是熱衷于安逸,習慣于在一個相對熟悉的圈子裏生活。
沒有多少人敢于跨出第一步。
可顧北不同,誰讓他經曆過不一樣時代的呢。
前世的經曆,注定了他不會甘于現狀,早晚得折騰起來。
不過現在還是得穩住了,不能浪。
“趙大爺,吃了嘛您?遛鳥去啊?”
“王叔,早,您這自行車都多少年了,漆皮都掉沒了,還舍不得換呢?”
“劉奶奶,您慢着點兒,别再閃着腰,我幫您拿。”
顧北一路往外走,一路跟鄰居們打着招呼,順手還幫些小忙,得了好幾朵小紅花。
有禮貌,熱心腸。
這年頭要是有個好名聲,相親搞對象都能亮出來作爲資本。
顧北家住的是個标準的大雜院,前後三進的院子,不過這裏可沒有三位主事的大爺,也沒有個嬌俏的小寡婦整天在院子裏洗衣服,等着傻子的飯盒。
鄰居們之間雖然少不了吵架拌嘴,可勾心鬥角的龌龊事絕對沒有,這個年代的人,思想和境界還是非常淳樸的。
顧北也從剛來時的不習慣,漸漸的融入其中,上輩子生活在鋼筋水泥大城市,關上門,連鄰居長什麽樣都不知道,一點人情味兒都沒有。
哪像現在,甭管誰家有點事,站院子裏招呼一聲,左鄰右舍都會伸出援手。
整個院子從結構上不難看出,原先也是非常規整的,可随着住進來的人越多,再加上以前還沒施行基本國策,每家仨倆孩子算是标配,生五六個的也不是沒有。
孩子多了,居住空間卻不會随之增加,孩子小的時候還好,在一鋪炕上随便骨碌,可等一個個的長大了,到了結婚的年紀,每家每戶隻能自己想辦法。
今天你蓋一間偏廈,明天我搭一個耳房,誰也别說誰。
等街道居委會發現的時候,木已成舟,人家就賴在裏面不出來,總不能直接扒房,把人給砸死吧。
顧北他們家沒跟着湊熱鬧,一方面是因爲當時顧孝武夫婦都在鄉下,家裏就顧北兄妹兩個,沒人主事,再有就是他們家不缺房。
中院三間正房,加上兩側的耳房都是他們家的,爲此,不少人眼熱。
可眼熱也沒轍,誰讓顧家原先人口多呢。
後來随着姥姥姥爺去世,小姨出嫁,如今就剩下了他們四口,人均居住面積嚴重超标。
也因此,顧北家的房子是唯一還能保持原貌的。
等再過些年,就會有人站出來表達惋惜,這裏的每一塊青磚,每一片綠瓦,都承載着幾百年的曆史。
“啊~~~~咦~~~~啊咦~~~~”
跨過垂花門,前院東廂房門口,一個瘦高的小丫頭正在吊嗓子,一旁站着個中年婦人,擺開丁字步,下意識的叉腰,這架勢一亮,就知道是幹什麽的。
“嬸子,早!”
“小北啊!幹嘛去?”
顧北一手籃子一手鍋:“南南要吃油條。”
女人笑着:“你啊,就慣着她,快去吧!貝貝,别偷懶!”
正想趁機休息會兒的女孩兒吐了吐舌頭,又開始“咿咿呀呀”的唱起來。
走出院門,一種更加濃郁時代氣息撲面而來,熟悉又陌生。
少了現代化大都市的喧嚣,多了千年古都的靜谧。
早起的人們已經出門上班、上學了,一輛輛自行車叮鈴叮鈴的從顧北身邊經過,人們互相打着招呼,臉上洋溢着對未來的憧憬,讓他也不禁感同身受,直接拉滿了藍條。
“同志,八根油條,一斤豆腐腦。”
遞上籃子和鍋,一起的還有錢和糧票。
沒錯,糧票。
顧北生活的那個年代,這玩意已經成了收藏品,現如今依舊随着貨币流通,在人們的生活當中占據着極其重要的地位,要一直等到94年,票證才徹底退出曆史舞台。
是不是應該提前存上一些,坐等升值?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列入備選。
接過找零,原路返回,家裏人都起了,李素芬也将顧南嫌棄的饅頭、鹹菜端上了桌。
“還是我哥對我好。”
這丫頭,一點兒都不醒目,難道看不出是誰當家做主?
啪!
果然,顧南剛說完,一雙筷子就落在了她的腦袋上,把個孩子給委屈的眼淚汪汪。
“吃飯。”
顧孝武是個不愛說話的中年男人,兩個字說完,抓起饅頭就吃,今天起晚了,再不快點,上班該遲到了。
“小北,你也快着點兒,别第一天就遲到。”
李素芬說着,拿了根油條給顧南。
顧北含糊的應着,喝了口豆腐腦,果然,鹹的才正宗,甜的都是旁門左道。
“爸,媽,我吃完了,先走了!”
顧北說着出了門,窗戶邊停着三輛自行車,分屬家裏三個大人,顧北今年19,不過即将參加工作,自然歸入大人的行列。
出了院門,拐過胡同口,彙入車流。
幾十年後,京城的交通能餓死人,現在自行車堂而皇之的行駛在機動車道上,都沒人管,一路上連汽車都沒看見幾輛,顧北頓時覺得空氣都清新了許多。
要是沒有傍晚黃沙起的話,那就更好了。
騎行十五分鍾,抵達目的地。
面前這座大樓就是顧北被分配實習的地方,以後世的眼光看,沒什麽出彩的,可當下卻是京城的地标。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三個月實習期過後,他就會拿到一個正式的編制,從此以後捧上鐵飯碗,等到二十多年以後,還能去大褲衩坐辦公室,成爲一幫萌新眼中的元老。
樓體一側懸挂着巨大的蝴蝶狀标志——央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