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這日起了一個大早,原本是要去拜訪知縣夫人的,那日從她處得了一株南海紅珊瑚樹還未去正式道謝,可這發髻剛梳了一半,前頭門房的下人,就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怎麽了這是?”
她雖說近日來脾氣都好了許多,但看到下人這樣沒規矩,還是忍不住皺了眉頭。
“二奶奶三.三少爺.”
下人扶着門框,喘不上氣來,話也說不利索,把薛二奶奶急得不行:“三少爺,三少爺怎麽了?”
“三少爺回來了!”下人一臉焦急,“就就到門口了!”
“什麽!”
薛二奶奶手裏的發簪都驚訝地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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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堂之上,孫老爺和王老太太兩人正襟危坐,看着坐在下頭面色鐵青的孫兒面面相觑。
要是王老太太能讀懂孫老爺的心思,估計就能聽見他在内心不斷腹诽——
這人怎麽去考了一回試,回來就變了一個人似的他那個乖巧懂禮,謙遜恭和的孫子到哪裏去了,今日這番樣子,看得他老人家心裏都害怕得緊.
王老太太的表情也沒好到哪裏去。
這小子是怎麽了?出了什麽大事能讓他跑死兩匹馬回來?莫不是杭州那邊出什麽事了?
最終還是王老太太膽子大一些,鼓起勇氣道:“瓒哥兒啊,這要是此次秋闱沒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父親當年也二十歲才當上官呢,不必爲此煩擾.”
孫瓒似乎這時才緩緩反應過來,眼神閃了一下,道:“勞祖父祖母費心了,此次秋闱問題不大,想必月底前便會有消息。”
“哦哦哦,那就好就好,我就說我的孫兒怎麽可能會考不中嘛!”孫老爺剛想松一口氣,卻被王老太太白了一眼。
“既然不是秋闱的事情,那瓒哥兒怎麽這麽着急回來,你父親原本不是打算帶你在杭州府同他的同僚們見識結交一番麽?而且你這一個人着急回來,柳逐呢?.連小玉也沒同你一起回來?”
孫瓒聽到小玉兩個字,臉色又是一變。
“孫兒還有事,便不叨擾祖父祖母了,這就告退了。”孫瓒一言不合突然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把王老太太都弄傻了。
“哦好好好.你去吧。”
兩位老人家望着孫瓒遠去的背影,默默疑惑。
孫老爺沖着王老太太搖了搖頭:“夫人.你孫子今天好吓人啊.”
雪客一臉懵地被盤盤從床上拖了起來,正被往外頭拽,迎面就撞上了孫瓒。
“三三少爺好。”
兩個人一臉驚恐地請了安。
雪客餘光瞥見他,似乎是連夜趕路一大早回府,連屋都沒有回過就往她這裏來了,此刻即便她不擡起頭,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子低氣壓。
這樣壓抑的場面,已經腳盤盤吓得兩腿打顫了,趕緊道:“奴奴婢還要當值,就先告退了少爺。”說罷,還給雪客留下了一個,“我先走,你自己保重”的決絕表情。
可惡。
這個不講義氣的女人。
雪客内心忿忿,這種時刻竟然抛下她獨自開溜。
但眼前的孫瓒不爲所動,依然當在她身前,一句話都不說,就這樣盯着她。雪客被他看得有些脊背發涼,
像是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那麽久,她實在是忍不住,默默開口:“三少爺您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他開口,低沉的聲音從她頭頂上傳來。
這聲音使雪客一愣,她下意識擡起頭去,正對上孫瓒看過來的眼神,那眼神陰郁,落寞,怨憤,深深交織在一起,讓她内心有東西輕輕一振。
可能是太久未見,雪客竟然覺得此刻的他有點陌生。
她曾經第一眼見到他時,覺得他高潔俊雅,就像是那青竹孑然而立,可如今他卻清減了許多,沉默得讓人覺得有些害怕,雪客幾乎難以控制地向後退了一步。
“你害怕我?”
這微小的動作被他收在眼裏,瞬間他的眼神又沉了一分。
“三少爺,不是的,奴婢.”雪客剛想解釋,就被他緊緊攥住了手腕。
“商雪客,你”孫瓒死死地盯着她,眼神變得急迫起來,幾乎是啞着嗓子質問她,“你就這麽不想跟着我?”
雪客第一次見他這樣,跟着緊張起來。
她瞳孔顫動:“不是.”她這時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着急想向他解釋,可是話到嘴邊,她又猶豫了。
該怎麽說呢。
說他們二者身份懸殊,既然不可能,幹脆就不要想,還是說她是個現代人,在這裏爲奴爲婢已經是底線了,怎麽可能還給人家去做妾室,再或者直接告訴他,叫他要不就放下身份,要不就去說服他那個将身份門第看得無比重要的母親
可她要怎麽說,他怎麽可能會理解呢。
雪客她說不出來,眼看他攥着自己的手越握越緊。
雪客的心裏忽然松了下來,她垂下眼,最終選擇避開了他的眼神說道:“是奴婢不願意。”
隻這一句話。
感覺這周圍都跟着安靜了下來,連風聲也停了,雪客可以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她即便不再去看他,也感覺到對面的人,像是一捧火焰般,瞬間熄滅了下去。
孫瓒沒有再問,他隻是默默松開了抓住雪客的那隻手。
而這一瞬間,雪客感覺自己也冷了下去,她有些害怕地再次擡頭看向他。
可這時的他卻已然像變了一個人。
冷漠,毫無表情。
他不再跟她說一個字,仿佛一切都已經被她的話宣告結束。
“少爺.”
雪客忽然喃喃出聲。
但下一秒,孫瓒就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隻留下一個背影給她。
雪客呆在原地,感覺自己空空蕩蕩的,正想追上去,卻忽然有一瞬間,好像是有什麽東西一閃,她突然能聽見了。
她聽見了孫瓒的心聲。
那是他轉身前的最後一句想說卻沒有機會說出口的話,他想說——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