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靜得出奇。
柳逐手執一盞提燈走在前頭,燈影綽綽,被微微的夜風吹得來回輕輕晃動。
路上隻有兩人的鞋履,一前一後踩在地面上的聲音。
繞過東府中下人住的院子,便是一個岔路口,眼前左右接着兩條長長的抄手遊廊,一邊通向三少爺的書房,一邊則是往他的起居室。
孫瓒就是在這裏停下了腳步。
柳逐意識到後,也跟着停了下來,見他又回過頭往着剛剛來時的方向看了看,便出聲問:“三少爺,您這是不放心?”
孫瓒卻搖了搖頭。
“小的不明白,您既然一起來了,剛剛若是出面,那孫子肯定吓得日後連我們二房的門檻都不敢邁進來了,那您爲什麽.”
孫瓒沒聽他往下說,而是伸手去過他手裏的提燈:“若是這樣,萬一那姓何的喝醉酒說漏了嘴,你猜你家二奶奶會不會将這個叫雪客的丫頭生吞再剝了皮?”
柳逐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回屋裏看書去了,你照我剛剛教你說得那些囑咐她,怎麽說她現在也是我們院子的人,有些事我不方便出面,你稍微留意着她點。”孫瓒吩咐完,轉身剛走沒兩步,又停了下來。
“少爺是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嗎?”柳逐問。
“日後夜裏将院子裏的燈再點亮一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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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客到書房的時候,隻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忽然意識到,這院子整個比尋常還亮堂了許多,好比半個白晝似的,不知何時竟點了滿院子的燈籠。
她邊琢磨着,邊走近了,但卻仍并未發現三少爺的身影,反而隻有一個柳逐,坐在屋子前的台階上,拿了把蒲扇給自己一下一下地扇風。
“來了。”他擡了一眼,随後伸手往屋内指了指,“進去吧。”
雪客不解,探頭看了眼裏面,又回過頭問柳逐:“三少爺呢?不是他叫我來的嗎。”
柳逐收起蒲扇,撐着膝蓋站了起來:“少爺回屋去了。你看見裏面我清理的地面沒?剛剛少爺寫字時,我不小心打翻了墨汁倒在地上,清理了卻還是有一股味道散不去,少爺吩咐下來,晚上就開着窗通風,你就在這裏守着。”
看雪客表情仍是疑惑,他繼續解釋:“夜裏說不定下雨,少爺怕淋濕了書籍,你晚間就在這裏睡,萬一聽見雨聲,就起來關下窗。”接着他将一把要是交予雪客,“門從裏頭鎖上即可,燈開或不開随你,三少爺叮囑了,你也不必成夜守着,要是雨大到吵醒你了,再去關窗也來得及。”
交代至此,他也就離開了,留一臉不明所以的雪客獨自呆站在原地。
真不知是該說巧還是她運氣好。
雪客按照柳逐說的,從裏頭鎖上了門。
如果今夜叫她在那個房間裏睡,恐怕她成夜都要提心吊膽地過去,甚至原本還要爲等塗香而開着門.
她原打算熄燈,但還是有些害怕,于是直接轉身進了她平時小憩的耳室。隻見一塊原本應該放在書房正門口的冰塊,被誰推進了這間屋子中,怪不得她站了這麽久,竟渾然不覺得熱。
想來想去,也就猜到是柳逐離開前幫她安放的,心中湧現一股熱意。
原本一直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也舒展了,她安下心來,合衣栖身卧在榻上。這一睡,竟也直接一覺睡到了天亮,直到外頭樹枝上的鳥鳴聲斷斷續續傳入她耳朵裏,這才緩緩從睡夢中睜開了眼睛。
一夜過去,天氣晴好,屋内吹落了一地的綠葉。案台上的幾卷書,被吹開翻了頁。
“雪客姑娘?起來了嗎。”
她剛穿戴好衣服,外有就傳來了敲門聲。她聽出是柳逐的聲音,便立刻前去開了鎖。
隻見對方穿了件素色的便服,拿着笤帚,叉着腰站于門前,一大早,語氣卻不帶好的:“雪客姑娘這一覺可是睡了好久,得虧少爺今日不用上學,不然這要用的書都還在書房裏,那麽人莊學究也得跟着等你起床了再開課呢。”
雪客尴尬地笑笑以作回應。經過這段時間,她也算了解了眼前這個柳逐的性子。他是個毒舌的,說話夾槍帶棒,但沒有惡意,因此她隻當是玩笑話,也并不惱,:“是我錯了,回頭還得叫三少爺罰我才是。”又看了看柳逐身後,問:“三少爺今日不過來嗎?”
“三少爺去老太太處了,他說你晚上在這裏值了一宿,早上便回去休息吧,這裏我來就行。”話是這麽說,但雪客看出他心有不平,大概是在内心腹诽着,明明這個小丫頭就睡了一晚上,算什麽當值之類的。
雪客頗爲抱歉地笑笑,又同他随意了了兩句,然後就回了屋子。
但剛走至院子外,便正好碰到裏頭的塗香走了出來。
平日她睡時,她才下值,等她上值了,她又還睡着,因此即使住在一個屋子裏,兩人也沒有怎麽說過話。
這個時間點能遇上她,雪客也有些意外,便問:“今日姐姐不用當值嗎?”
塗香停下了腳步,眼神在她周身流連了一番,像是從鼻子裏輕輕發出了一聲冷哼,不等雪客再開口,她就立即離開了。
雪客歪着頭,難以理解。
塗香剛剛好像是在想“就憑她?”.這又是什麽意思.
孫知律作爲這孫府之中,唯一還沒有娶妻生子的爺,如今還是随着姨太太林氏,一道住在西府裏。
他自小是出了名的沒正行,孫老爺最初也頗爲頭疼,眼看着前頭三個兒子一個個出息了,唯有這個小兒子,二十好幾了,連個正室都沒有,更被說子嗣了兩人吹胡子瞪眼前前後後不歡而散了好幾次,但日子久了,孫老爺也算是看開了。
眼下其餘三個兒子都不在身旁,唯有這一個,不務正業歸不務正業,至少也還是個有孝心的,便漸漸也不提讓他成家立業的事,幹脆由着他去了。
今日他一大早剛剛從縣裏新上任孟典史家中喝完酒回來,正準備補個回籠覺,卻看見自己二哥家的那個三哥兒,不知緣何,正立在他院門口,畢恭畢敬地等他。
“四叔。”孫瓒行了個禮,起身後禮貌地問道,“侄兒有件事,可能需要麻煩您出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