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客感覺屋子裏的空氣都凝固了。
進也不是,退也無路可去,幹脆就卡在原地,維持着一副尴尬的姿勢。
孫瓒這邊也沒好到哪裏去。
手裏還拿着一隻啃了一半的香酥雞腿,人生頭一遭覺得自己這個少爺當得如此之狼狽
事情是這樣。原本的計劃,他該是在方學究家用過午膳再回的,師娘也吩咐廚房做好了飯。兩位老人家膝下沒有兒子,唯有一個女兒已經嫁到外地去了,因此也從來不把孫瓒當外人。
而孫瓒呢,自從胞妹孫玉珠兩月前跟着父親去了杭州府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便獨自面對着着家中那位控制欲極強的母親,饒是他再孝順好脾氣,也覺得日漸喘不過氣來,因此得了機會,便時常借口留在方學究家,實則都是故意吃完了了午飯再回。
但不巧的是今日午時方學究許久未歸家的女兒一家,突然從保定府回來了。孫瓒得知後,便識趣地提前回了家。可思來想去,又不願意去和薛氏一道吃飯,幹脆偷偷叫小厮從外頭鼓樓前平橋頭的店裏買了些吃食帶回來,等薛氏要說起來,就是已經在先生家吃過了。
這事兒以前也不是沒有,可今天偏偏被這個新來的丫頭撞了個正着。
講道理明明他隻是吃個飯而已,今天卻吃出了一種被捉奸的感覺.
雪客此刻已經從門後頭慢慢走了出來,挪到了跟前。雖說她聽不見孫瓒的心聲,但也從他身旁小厮不安的内心活動上,将事情的來龍去脈摸了個大概。
她咽了咽口水,心想,這點事兒應該也算不得什麽秘密,總不至于殺她滅口吧,于是她堪堪行了個禮:“三少爺,奴婢方才在後頭不小心睡着了.不曉得您來了。”
孫瓒表情還是有些尴尬,給身邊的小厮遞了個眼神,對方就心領神會退了出去,順道還緊緊關上了門。
“你——”孫瓒頓了一下,接着歎了口氣,“算了,你看到就看到了,隻别跟母親說。”
雪客點點頭。
她心中亦有些不安。若是按照薛氏那個脾氣,知道自己幫着三少爺瞞她,恐怕她到時可不會有好果子吃。
孫瓒到是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而是回頭往桌上看了看,拿過一包荷葉包裹的點心來,遞給雪客:“這家的水晶油包和龍鳳金團都做得不錯,你可以都嘗嘗。”
雪客擡眼一瞧,隻見那水晶油包白白軟軟,胖乎乎一個,上面打着一個紅戳,而龍鳳金團應該剛剛才出鍋,像是複煎過,糯叽叽的,底上一圈金燦燦微焦的油邊,正往外冒着熱氣。
她還沒吃過這種甯氏的傳統小吃,便也不再客氣,直接伸手抓過一個油包,咬了一大口。
“小心燙——”孫瓒話剛說出口,雪客就感覺有一股熱氣在嘴巴裏炸開了,燙得她直哈氣,直到喝了口孫瓒遞過來的冷茶,方才勉強緩了過來。
“這裏頭是豬闆油煮的白糖和果仁,得吹涼一些才能入口。”說着他掰開剩下的另一個油包給她看,隻見裏頭瞬間流出晶瑩剔透糖水來。
雪客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将最後一口包子塞進嘴裏。
可能是兩人有了共同的秘密之後,雪客心理上忽然覺得對方變得親近了許多,這樣想來,今日孫瓒跟她說的話,要比之前加起來的所有都要多。
想到這裏,她有些按捺不住自剛才起内心一直萦繞的糾結,猶豫着問道。
“三少爺,奴婢,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問吧。”孫瓒沒說什麽,隻是轉頭自己收拾起桌子上的東西來。
雪客趕緊上手幫忙:“三少爺,二奶奶對您這麽好.我原以爲您應該和她很親近才是,但,”她說到這裏頓了頓,因爲她沒法把握孫瓒的心思,因此隻能小心留意着他的表情,“奴婢固然不應該多嘴,但實在不太明白,您爲什麽用膳還要躲着二奶奶,即便是有什麽,難道不能和二奶奶明說,要因此母子間生了芥蒂.”
她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也不敢去看孫瓒的眼神。
不等她說完,她就立即感受到氛圍瞬間冷了下來。這時雪客才感覺自己手心有些發涼,她意識到自己疏忽了,就算眼前這個人表現再親切,那也是她的主子。
對方隻是一個冷眼遞過來,她便感覺兩人之間的地面裂開了一道鴻溝,那是憑她的身份,無論如何都難以跨越的。她穿越來這麽久,還是頭一遭強烈地感受到自己是個丫鬟,一個下人。
孫瓒沒有再回答,歎了口氣,随後道:“将剩下的收拾了便出去歇着吧,将柳逐叫來。”
柳逐是他的書童,雪客知道,這是要請她出去的意思了。
“三少爺”她張了張口,但面對對方冷淡的态度,最終還是隻說了句,“奴婢告退。”
說罷,就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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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日頭長,何承祥一直在外頭鬼混到了戌時,天才剛剛徹底暗了下來。
雖然府裏落鎖早,但他和守門的小厮是從小穿一條開裆褲的交情了,又是酒友,自然會替他遮掩着。
不過他這會兒輸了個精光,人又喝得半夢半醒,在院子裏晃晃悠悠的,一轉眼也不知道自己轉悠到了哪裏。
即便是這樣,還不忘手中的酒壺,嘴裏還口齒不清地絮叨着:“老太婆,不就是一小娘婢.養這麽大不.不就是,給她臉了爺瞧得上她,那是她的福氣!遲早給她收拾了”
就這麽轉悠着,轉眼看到一出亮着燈的院子。
他揉了揉眼,仔細瞧了瞧,恍惚間反應過來,這應該是他們二房三少爺的書房了。
意識到這一點,他腳步踉跄地走上前,對着正守在門口的書童搖搖晃晃地鞠了一躬,問道:“請問——商雪兒這個丫頭,是不是在此處?”
他這醉醺醺的口氣,讓柳逐下意識掩住了鼻子:“你是何人?哪個院子的?”
“我是她老哥,商嬷嬷的兒子,四爺跟前服侍的。”
柳逐提着手中的燈籠,仔細照着看了看,倒也将他認了出來。他深知此人是個麻煩的混貨,隻想趕緊支走他,于是給他指了個路,就希望他快點走開。
直到看人離開了,他才又扭頭回了書房。
“剛才是何人?”孫瓒正在專心看書,聽到了外頭的聲音,便随口問道。
“回少爺的話,是四爺跟前那個混貨,你也聽說過的,我這才知道他原來就是雪客姑娘的幹哥哥喝得醉醺醺的,嚷着要找雪客姑娘的住處,我嫌他吵”
“他問,你就告訴他了?”孫瓒突然打斷了他,語氣一時間也有些重。
“這人家一家子的事情.”柳逐也被他說得懵了,“奴才做錯了麽.”
孫瓒沉默了一會兒,關上書,又想了想,還是重新打開了書,道:“算了,你說的對,反正是人家的家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