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我可是偷偷跑出來的。若是被師姐知道又要問東問西了。慧空我走了!”
話音才落,他一溜煙就往回跑走了。
李昀看着他趔趔趄趄、漸行漸遠的小胖身影,滿臉皆是寵溺。
永平十五年十一月,聖人親自下旨,命東昌侯李珂爲輔國大将軍,靖北王世子爲忠武将軍。
李珂統領下的大軍浩浩蕩蕩地朝西北出發,前往甘州操練五萬北境兵馬。誓要将近幾年來連連侵犯北境六州、緻使北境六州民不聊生的北狄蠻人趕出大周領土。
聖人這一次直接在朝堂上下達了旨意,聽聞連太後娘娘都是當日才得知此消息。如此軍令猶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朝中衆人澄思渺慮、兼權尚計,皆是不敢再輕易站隊。
當日下朝後,太後娘娘難得走出了居仙殿,親自去了一趟聖人所在的寝殿——宣明殿。
宣明殿内燭火通明、清幽甯靜,一股淡淡的藥香味揮之不去,仿佛都滲透在殿内的每個角落了。
聖人的身子一直孱弱。
前幾個月又得了來自民間的一個良方和十年難尋的筋骨良藥地龍藤。幾個月服藥以來,腿腳筋骨将養利索了些。可惜近些日子又不甚感染了風寒,這幾日都頭痛咳嗽不止。
“兒臣見過母後,咳咳咳。”
李忱起身朝自己的母親郭太後問安,鼻音濃重且虛弱,止不住地輕咳出聲。
“起來吧,都這般身體了,聖人還逞什麽強呢。”郭太後慈眉善目地望着他,眼中全是心疼與不舍。
她擡手虛扶了他一下,随後示意後頭的奴仆将聖人扶到胡榻上。
郭太後落座在胡榻的另一側,兩個小奴婢極有眼力見地跪在地榻上,小心翼翼地理平她華麗衣裙上的幾縷褶子。
“母後難得親自來探望兒臣,兒臣自然是要親自拜見的。”李忱輕咳了兩聲,示意後頭的貼身太監給太後奉茶,“母後請用茶。”
郭太後身後的貼身女官迎紫姑姑接過茶碗,恭敬小心地遞了上去。
郭太後取過茶碗,剛要觸碰到自己的唇邊,忽而愣了愣,猛地停住了手。
“今日這茶,有些燙了。”郭太後沉聲發話,面色雖不愠惱,卻也不輕快。
此話一出,李忱身後的四名太監頓時吓得跪地叩首,瑟瑟發抖着,趴在地上請罪。
這句話,是故意說給李忱聽的。聖人便是那滾滾發燙的熱茶,刺手又紮心,已經是越來越不合她的意了。
砰——
她将茶碗重重地放下。
郭太後的眼角早已衍生出幾道深深淺淺的皺紋,柔和慈祥一雙眸子沉了沉,瞬時氤氲上淡淡的狠戾之色,如狼似虎、銳不可當。
李忱見慣不怪,目色不起波瀾,平淡道:“姑姑,先替太後将茶碗放遠一些吧,小心太後燙着了手。”
迎紫姑姑恭敬地半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從胡榻桌上取過茶碗。
那碧色玄紋的茶碗便孤零零地放在前頭不遠處的方形胡桌上,似在等候着一場嚴厲且慘絕的審判。
郭太後陰沉着臉,任由迎紫姑姑取過茶碗,她是越來越看不懂自己的兒子了。
“哀家竟然不知,聖人的身子還沒好硬朗,一顆心倒是越發固執冷漠了,就連哀家都要受聖人你的蒙蔽!”
李忱今日一早就頒布了旨意,就連郭太後都是等到退朝之後,才從朝廷的心腹官員口得到的确切消息。
“母後這是何意?東昌侯一向是能征慣戰的英勇之人,靖北王世子也是文武雙全、躊躇滿志的年輕之輩。此次出征,若是順利,十萬大軍凱旋或許大有機會。”李忱特意加重了語氣,似乎意有所指。
郭太後挑了挑眉,嗓音陰沉,明晃晃地透着不悅:“聖人這是何意?哀家聽不明白。”
“母後,袁暨勾結外敵、通敵叛國,緻使我大周七萬将士白白慘死、枉死戰場。這就是母後所說的合适人選嗎?”
“你、你——”郭太後猛地一拍茶托,氣得兩腮都在微微顫抖。
“母後,你老了。”李忱冷聲道,“現在茶水應該涼了,想來合适入口了。”
“你、你這個混賬,莫怪哀家沒提醒過你,靖北王世子不可重用,他、他可是李憬的兒子,是和敬太妃的孫子!是哀家最、最、最厭惡之人的孫、孩子!”
李忱抿了口溫熱茶水,随意問起來:“兒臣一直不明白,母後爲何如此厭惡三弟?”
郭太後一怔,頓時止住了話語:“你、你不需要知道。哀家可是你的親生母親,哀家親手送你坐上了這個寶座,哀家怎麽會害你呢?!”
“母後,還是說——”他擡眸看她,銳利目光晃得她的神思頓時呆滞恍惚。
“母後到底在害怕什麽?”
“聖人!”郭太後咬牙切齒地怒罵出來。
“母後,這麽多年來,三弟可都不曾做過任何僭越之事,而且如今遠離朝堂、無兵無權,隻做個逍遙自在的閑散官職,就連長安城都已多年未踏足過。”
“就算李憬如此,那他那心高氣傲的母親和敬太妃呢?還有他那手握重兵的舅舅武威侯呢?”
“和敬太妃一直深居道觀、潛心禮佛,不曾過問過任何朝中之事。武威侯兢兢業業行軍練兵,不曾有任何僭越之處。更何況仲明他文韬武略皆不在話下,是值得重用之人。咳咳咳——”
郭太後雖心中惱怒,不過心裏還是心疼他淺咳不止,終究是漸漸緩了臉色,連忙命人取來溫水涼茶給他潤潤喉。
她的好兒子,天下人的好聖人,向來都是仁慈寬厚的。有些事情,必須要她親自動手才行。
“你當真以爲李憬他别無二心、忠心耿耿嗎?”
李忱一愣,不解道:“母後這、這是何意?”
“罷了罷了。”郭太後拍了拍手,目光心疼地望着他,“聖人說的沒錯,是哀家老了,哀家是時候放下很多事了。”
郭太後命令跪在地上的幾個侍從好好服侍好聖人。
轉身之時,她的面容已恢複一片甯靜祥和,笑意和藹。可是眼眸下深沉冰涼,心中已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