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騎在踏雪雲黃上,居高臨下,看得真切。
三四個潑皮将少女圍在當中,不但滿嘴噴糞污言穢語,還動手動腳意圖輕薄。
青衫少年奮力想要反抗,卻寡不敵衆,反被兩個打手模樣的潑皮圍起左一拳右一拳的打。
混亂之際,忽聽得“噗噗”幾聲悶響,爲首那個,正抱住少女意欲輕薄的家夥,捂住後腦,“哇哇”慘叫着轉過身來。
又見夜色中流光如電,下一擊迅疾而至。
琉璃珠正中爲首的腦門上,激起一片血霧,瞬即滿臉鮮血。
那家夥抱首慘呼“救命——”,腳步踉跄地想要逃走。
旁邊的打手立時将他護在當中,四下張望,這才發現坐在高頭大馬上、正用彈弓向他們瞄準的我。
“妖女大膽,”打手舉刀,指着白紗覆面的我怒叱:“我家公子可是宰輔大人的義子,速速就擒,否則誅你九族。”
本來紛紛叫好的看客,一聽楊家的名号,生怕惹禍上身,驚惶散去。
楊家?
遠遠有人喊“官兵來了——”
我們回身一瞥,隻見一隊赤衣皂甲的兵士正穿過人群趕來.
藥葛羅不以爲然地笑了笑,說了句,“别怕,看我的。”
話音未落,他揮手揚鞭,健馬昂首長嘶,四蹄一蹬,閃電般向潑皮沖去。
這年頭居然有人聽了楊家的名号還敢沖上來的?
潑皮們驚得瞠目結舌,僵立當場。
下一瞬,踏雪雲黃已飛沓而至,藥葛羅揮鞭擊打,打得那幫家夥滿地亂滾,屁滾尿流。
再俯身而下,動作潇灑至極,眨眼間,那位碧衣少女已經坐到我的身後。
他牽着馬頭轉向,經過青衫少年時,彎腰,一提一放,青衫少年也上了馬。
四人一騎,穿越東市璀璨如晝的燈火,絕塵而去。
上元佳節夜遊賞燈時,廣甯公主與驸馬都尉程昌裔經過西市門,與楊家家奴相遇。
楊家不肯讓開,起了争執,那家奴竟敢鞭打公主以緻墜馬,扶住公主的驸馬都尉都被擊打數鞭。
事後,僅家奴受罰領死,而驸馬都尉被免官。
此事傳遍了整個長安城,自此,隻要一聽到楊家的名号,百姓即如同見鬼般避讓。
跟着藥葛羅,我竟然狐假虎威地教訓了楊家的爪牙,幸好蒙面,否則不知道又會惹上什麽禍事。
“藥哥哥,”我贊他,“你真厲害,替大唐百姓出了一口惡氣!”
藥葛羅揚眉輕笑,“雪兒,今天我才知道,你對我已經很客氣了。”
想起那一臉血,我既想笑又有些後怕,好像自從混出點成績,我就管不住自己,時常沖動上頭闖禍,打了藥葛羅沒事,可惹了楊家,那可是要命的呀。
我吐了吐舌頭,讪笑道:“那家夥真是個軟骨頭,腦殼比豆腐還軟,一打就爛!”
四人一騎很快出了東市,路上燈光漸稀,鍾樓巍然,周圍環繞着成片成片低矮的民宅。
青衫少年說了聲“到了”。
待衆人下馬,在清淡的月光下看來,青衫少年眉目俊朗,一襲青衫雖破舊,卻漿洗得幹淨整潔,隻是胸前衣襟被扯落幾粒衣扣,松松落落地敞開,露出裏面密密縫補的中衣。
碧衣少女雖發髻散亂,依稀見得模樣秀麗,立在少年身側,好奇地打量着我們。
二人朝我們深深一揖,少年道:“多謝二位相助,你們不是中原人士?”
藥葛羅揚眉微笑,“我叫藥葛羅,是回纥人。”
拍拍我的肩介紹道:“她叫做雪兒,是長安人。”
“我姓陸,雪兒姑娘可以叫我陸雲。”接着,他又介紹說,“妹妹叫做陸瑤。”
少女年紀比我大三四歲,身形纖瘦,眉目秀美,不知是因爲冷還是剛才的事情,面色顯得有些蒼白。
我把袖袋裏的銀子全部掏出來,遞了過去,道:“瑤姐姐的舞姿輕靈綽約,雪兒很喜歡,這些銀子剛才本要給姐姐的,卻被那些讨厭的家夥給攪和了,請你們務必收下。”
陸瑤沒有接,偏頭望向陸雲。
陸雲朝我拱手一拜,正色道:“承蒙雪兒姑娘搭救,陸雲身無長物,無以爲謝,雪兒姑娘慷慨豪情,我們卻受之有愧。現在天色已晚,該是時候告辭了。”
這人真有些迂腐,我兀自舉着銀子不肯放下,着急道:“陸哥哥,錢财乃身外之物,我家裏不缺銀子,沒什麽愧不愧的.”
陸雲朝我笑了笑,牽起陸瑤,沿着昏暗的街道往東邊而去。
“陸哥哥,雪兒以後到何處尋你?”我大聲喊道。
他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來,沉吟片刻,“雪兒姑娘若想見我們,可以去天下第一茶樓,我們後面就在那附近表演。”
“陸哥哥難道不怕那些壞人又跑來搗亂麽?”
他朗聲一笑:“這個世界壞人從來都不會缺席,隻不過他們都是些笨蛋。”
哎呀,這個人怎麽這麽死心眼兒!
告别了陸家兄妹,仗着有神駒代步,沒多會兒,我和藥葛羅已經回到王府。
夜幕降臨,對我來說,尚遠未到上床睡覺的時間,府内已然靜谧,想着出門時,特地跟府内的管事打過招呼,我琢磨着應該沒惹麻煩。
在後花園與藥葛羅告别後,我獨自摸回小院,今日适逢休沐,适哥哥應該在。
一想到獨守空閨的人換成了他,我竟有幾分得意,更多了幾分做賊心虛。
他的卧房内沒人,桌上的茶水是涼的,榻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我那幾分得意陡然消失,奇怪啊,這麽晚了,他竟然還沒回來.竟然陪着那個妖女在外面閑逛,這麽晚了都不着家!
男人的許諾都是空氣,他曾說過,不多看其他女孩子一眼.
我氣急敗壞地跑到東廂書房,裏面黑漆漆的,沒人!
氣煞我也,本想将他一軍,誰知沒有電燈泡照着,兩人更是無法無天了。
有沒有搞錯啊,還要不要禮義廉恥啦,孤男寡女的,這麽長時間,想發生什麽也都發生了!
正躲在書房外扒門縫,就聽後面有人脆聲喊:“雪兒回來了,今天可玩得開心?”
我驚得一哆嗦,定了定神,回身望去,強打起笑容,上前很八卦地問:“玉兒姐姐,适哥哥還沒回來啊?”
玉兒左右看看,湊到我耳畔道:“聽說熱娜明天就要回草原了,你适哥哥大清早就陪熱娜出府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哎。”
說着,還朝我擠了擠眼睛,暗示着什麽。
我皺眉,擡頭看看夜色,很不滿地道:“現在多晚啦,他可是長子,尚未婚配就跟女孩子出雙入對,這樣傳出去不好。”
玉兒莞爾一笑,“哎呦,大郎的小媳婦吃醋了!”
過去她這麽說,我總是樂滋滋地默認,如今在他心裏,我還算他哪門子的媳婦。
夜晚靜谧,隻怕有耳朵的都聽見了。
我氣得跺腳,“玉兒姐姐,以後你再不要這麽說,他是他,我是我,他愛找誰、娶誰跟我沒半點關系!”
玉兒舉目望天,“哎呀,好好的天氣怎麽打雷了.”
我氣急,旋風似的沖進屋,趴在榻上就開始哭。
怕被别人聽到了取笑,又不能大聲哭,隻能像鴕鳥一樣把腦袋埋在被褥裏哭。
醜死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我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不知天高地厚的孤女,熱娜身份尊貴,他們郎才女貌,才是天生的一對。
正自傷心,忽有人拍着我的後背問:“是哪個混蛋惹得雪兒這麽傷心,告訴我,我狠狠教訓他!”
我吃了一驚,忙起身,揉了揉淚眼。
月光自窗外照進來,恰照在他的臉上。
斜倚榻上的他,凝望着我,眉眼蘊了月華清潤溫柔的笑意。
奇怪,刹那間,所有的悲傷、怨怒俱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彌漫胸臆間令人沉醉的甜蜜。
我呆呆望着他,竟然又流淚了,這一次,是幸福的淚水。
他沒有跟熱娜在一起,居然躺在我的榻上,犯了五秒花癡,我的記性終于回來了些,撅嘴問:“哼,你的熱娜呢?”
“我的熱娜?”他輕笑,“熱娜是熱娜,怎會是我的?”
“别咬文嚼字,”我咬着唇,很憋屈地說,“我走的時候,你們在一起有說有笑,你不是很享受嗎?轉過身來,你就不認了?!”
“真是蠻不講理,一大清早,你自己跑得無蹤無影,大家都急壞了,府裏頭四處找,後來管事來禀才知道,你跟着藥葛羅出去逛長安城了。嗯,藥葛羅這家夥也真是奇怪,腦殼都被敲破了還要死纏着你,我估摸着他定是對我的雪兒居心不良。”
我絕對是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主,小嘴撅得更高了,冷哼一聲,“哼,誰是你的雪兒,從今以後,你是你,我是我。”
他微笑着平躺開來,雙手枕在腦後,瞅瞅我,又瞥眼望着自己的胸口,示意我靠上去,他願意做枕頭。
哼,想轉移話題,我偏不就範,問:“你呢?”
“我?”他莞爾一笑,“我今天可忙壞了!”
“是啊,”我盤腿坐起,擡眸望向窗外,噙着淚恨恨喃喃:“忙着陪美人說話、逛街、吃好吃的,整整七日,朝夕相對,難分難舍是夠忙的!”
“哪有朝夕相對,”他一把将我拽入懷中,“熱娜是客人,你也說了,她不懂禮數,硬要跑來找我,難道我像你一樣給人家甩臉子?鬧得不開心,父王怎麽看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