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公公見我不哭了,摸摸我的小腦瓜,努力回憶了一番,“這府裏頭最大的孩子就是你的适哥哥,從小懂事上進,怎麽可能被關進去面壁思過?邈兒是嫡長子,知書達理,溫文爾雅,調皮蛋就數偲兒和連兒,那也是被他們的母親打屁股,至于說那些公主們,更不可能。”
敢情我的頑劣,放眼整個王府無出其右。
福公公搖頭歎道:“這府裏頭的祠堂也就是每逢清明、端午、重陽拜祭祖先的時候派上用場,這些年來,倒真沒關過誰——你是頭一個。”
“哦,”我眨巴着大眼睛,那副得瑟的模樣,倒像破了吉尼斯記錄。
從心底裏來說,我想揍的人還多着呢,藥葛羅、熱娜.王蓉,隻要誰來招惹适哥哥,我就想揍他或者她。
可每次揍人的風險太大,不是被揍就是面壁思過,這樣下去,我那聰明可愛又乖巧的形象怕是不複存在,父王肯定不會讓我嫁給适哥哥。
看樣子我還得忍。
說話間,傳說中的祠堂到了。
高牆大院,朱紅色院門上方高懸着一張黑色木匾,上書四個金色大字:“李氏宗祠”。
跨進院門,清冽的菊花芬芳撲面而來。
滿園清菊,有墨菊、金繡球、美人含笑、芳溪秋雨、綠衣紅裳、斑中玉筍等品種,俱是精心栽培,花開正好。
一株挺拔的銀杏樹高聳入天際,滿眼的金黃在碧空下璀璨搖曳,将我彌漫心間的愁苦驅散。
前一刻還痛哭流涕的我,在幽靜雅緻的花園中踯躅流連,根本不像來面壁思過的。
兩個太監可沒工夫陪我瞎逛。
“小祖宗,來,”我被抓到神台前,沉香木制的神台雕琢精細,有三層,每層整齊擺放着一排黑底金字的木質牌位,牌位前面供着長明火。
“福公公,”我四下張望一番,問:“祠堂裏面不是應該給祖宗供奉食物的嗎?祭祀應有三大牲豬牛羊,三小牲雞鴨魚,還要奉上應時蔬果,嗯,現正值秋季,祖宗們肯定想要嘗嘗蜜梨、柿子、葡萄.”
一邊數落着這些美味兒,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巴巴地望着福公公。
福公公樂壞了,“小祖宗,逢清明、端午、重陽這些節日拜祭祖先時有食物,平日裏沒有。”
“可祖宗爺爺們平日裏不用享用嗎?難道一年就吃那麽幾次?”我爲李家的祖宗十八代鳴不平。
“即便要有,今日也沒有。你好好在這面壁思過,不要跑到院子裏面,知道怎麽做才叫面壁思過嗎?”
我搖頭,一臉茫然,卻又極其認真地問:“福公公,魚公公,我應該對着哪面牆思過?”
故意的,反正父王不在這。
福公公哭笑不得,一把将我按着跪倒,“來,”然後,我的腦袋被正了正方向,“面朝神台正中央,别東張西望,哎,對了,就這樣。”
魚公公走到祠堂門口又喊了聲,“乖乖待着,晚上殿下發話就把你放出來。”
接着,“咯吱”一聲,再“啪嗒”一聲,他們鎖上院門走了。
才開始,我一絲不苟地跪着。
眼睛當然沒閑着,開始研究李家的十八代祖宗,嘿,唐太宗李世民的牌子就在我的正對面。
我仔細尋思了一番——我錯了嗎?
并不覺得,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适哥哥被刺一劍,也許藥葛羅隻是想要吓唬他,可萬一收不住手、而适哥哥沒能躲開如果在這裏發個呆,就能救下适哥哥,我頓覺很值當。
心想着賺了,而且誰說思過一定要跪着的?
轉身面朝外的我,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菊花、看看高樹.可總感覺後面多了許多眼睛,而且都是皇帝的眼睛,正居高臨下地審視着我。
我的秘密實在太多,來自二千三百年,借身還魂,魚目混珠,還做夢都想嫁給适哥哥.
不能閑着,得主動讨他們歡心,我拔出腰間的玉笛,“各位祖宗爺爺,雪兒今天沒帶好吃的,就吹曲子給皇帝爺爺解悶。”
爲了傳遞我此刻悲慘的境地,所吹奏的曲子主打一個凄凄慘慘戚戚,《烏夜啼》,《小重山》.
笛音悠悠,揉進了夕陽淡金色的光輝,菊英搖曳,杏黃飒飒。
一曲接着一曲,直到素月清輝,忘記了饑餓,忘記了孤獨,忘記了恐懼,我獨自在充溢着菊芳的夢裏徜徉。
秋夜透着寒意,疲累的我早已沉沉睡去。
夢境混亂而無序,父母親的臉交錯而現,他們一定在找我,尋而不得,悲恸至極。
又見到無頭的亞當,他一動不動地躺着,雪片從天際飄落,正将他掩埋。
我竟然看到了自己,在蒼狼的利齒下絕望掙紮,潮熱的鮮血模糊了我的眼。
我嗚咽着醒來。
睜開眼睛才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夜幕籠罩大地,月色凄清,四下幽寂,燭火在夜風中跳動,在灰暗的青石闆上投下憧憧的影。
秋風拂來清冽的菊花芬芳。
我深吸了口氣,眉頭一皺,一個從下午到現在都沒有發生過的事件,随着時間的推移,它的急切程度在不斷提升。
此時此刻,已迫在眉睫!
我想撒尿,憋得要命,爬起身,就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急匆匆地四處找地方。
這裏可是祖宗十八代居住的地方,他們沒有這個需要。
“太不合理了,也得爲客人考慮考慮嘛.”
我唠唠叨叨地抱怨着,一擡眼就看到那株引人注目的大杏樹。
清冷的月光劃過金黃色的樹葉,暗夜中它顯得如此高大燦然,巍巍矗立如同山嶽。
我的速度驚人,動若脫兔,很快就鑽到樹後,蹲下去,特地回頭看了看,從這個位置根本看不到那堆木牌子。
我尿不出來。
雖然不在木牌子的視線範圍内,可潛意識中,那一雙雙眼睛就在我頭頂上,盯着我,無處不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比回纥王子難惹多了。
菊花叢中傳來蛐蛐兒的鳴叫,悠長,我豎起耳朵聽着,唉,就是躺在斷頭台上的人都會分心。
全尿出來了,周身解脫似的惬意。
正在此刻,一個低沉的聲音從祠堂裏面傳來,“李若雪,你可知罪?”
“啊,”敢情祖宗十八代當真存在,啥都看見了,而且很生氣,打算修理我。
好在他們對我還有一絲慈悲心,沒有中途打斷我。
我渾身一顫,連忙起身整理好,三步并作兩步,跑回祠堂,跪下,腦袋伏在帶着涼意的地上,“求老祖宗原諒我,俗話說:人有三急,我已經陪伴老祖宗那麽長時間,還吹笛子給你們聽,也請老祖宗能夠體諒我的難處。”
“睡覺陪伴?”
我吓死了,說話都結巴了,“老祖宗,我、我剛才睡覺也沒閑着,仍舊不忘思過。”
“哼,這件事就算了。你今天爲什麽在這?犯事了?”
“老祖宗,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就是.”
我想了想,決定大事化小,“唉,都是些小屁孩之間的事情,老祖宗都是皇帝爺爺,管的都是國家大事,我這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不勞老祖宗費心了。”
“小事兒?!哼,你把回纥王子藥葛羅的頭都打破了,這還是小事?我看你是膽大包天,罰得不夠,最好在這裏關上三天三夜才會長記性。”
這老祖宗當真是無所不知,但是我不敢挑戰他的司法管轄權(對不住,我不姓李,姓謝)。
抿了抿唇,“老祖宗,我知道錯了,深刻反省,以後我會嚴格要求自己,做個乖寶寶。”
木牌子方向很安靜,說明祖宗爺爺已經原諒了我。
我擡起頭,望過去,沖着那堆木牌子眨巴着大眼睛,希望皇帝爺爺們看在我聰明可愛的份上不要再追究我。
木牌子還是木牌子,沒有腦袋,沒有嘴巴祠堂裏面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那你以後見到藥葛羅怎麽做?”
我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沖着那個沒有面目的聲音下保證:“我跟他做朋友,好好說話,不揍他,不罵他,還把好吃的分享給他”
夜風輕拂,帷幔飄擺,燭光搖曳,我屏住呼吸,緊盯聲音的來處,那是一排黑漆漆、毫無生氣的木牌子,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兒。
突然,一團人形大小的黑影,從右前方的木牌後冉冉升起。
來了老祖宗顯靈了
我張目結舌,手足無措,跪在地上的兩條腿直打顫。
燭火明滅間,那黑影從帷幔後緩緩探出,飄然而至。
如同死神一樣,聳立在我面前,雖然我沒有見過死神,但是那團黑乎乎的東西肯定不是慈眉善目的太上老君。
我顫微微地仰望着他,“啊——”的一聲慘叫,眼睛一閉,倒在地上。
裝的。
我的腦回路來不及仔細端詳,掂量這是個什麽,劃分出他的類别,運用理性進行分析,确定保命方案——别想,倒下!
一把入懷,三十七度實實在在的懷抱,啊,是人?!
入耳窸窸窣窣的響,烤肉的奇異香味兒充斥鼻端。
這黑乎乎的祖宗不會是我肚子裏面的饞蟲化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