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擔心是多餘的,那家夥是個高手。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我不知道他怎麽察覺的,在我聽來,蓮子飛彈正悄無聲息地奔向他。
在那一瞬,我的心半吊着,暗暗擔心這位回纥王子會被打成瞎眼殘廢。
可高手的耳朵比藏羚羊還靈敏,覺察異樣,長劍收回,挽起一道劍花,啪嗒一聲,一粒蓮子彈飛出去。
可我那是連環殺,第二擊如電而至,“噗”的一聲悶響,直接打在他腦門上,一個血印子。
我心裏一哆嗦,“啊”了一聲,連忙把嘴捂上。
耳畔傳來一聲厲喝,“雪兒——”
那是父王的聲音,他從來都是溫文爾雅,從沒大聲對過誰,這次完了。
轉頭望去,殿下和回纥可汗就站在身後不遠處。
正好把我幹的“好”事盡收眼底,我知道自己闖禍了,這可是嚴重的外交事件——偷襲回纥王子。
吓死了,我的心髒怦怦跳着,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一副虔心低頭認罪的模樣。
卻不悔,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适哥哥受傷,即便受辱也不可以!
周圍一片靜寂,所有的娃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匆匆斂住心神,努力醞釀了一番害怕、悔恨、自責的心緒,我終于緩緩擡起頭,大眼睛裏盈滿淚水,狠咬唇,讓那抹刺痛激發出楚楚可憐的悲壯,“父王,嗚嗚嗚.雪兒錯了”
父王用複雜的眼神凝望着我。
突然發現心目中的乖孩子不乖,他愣住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如果是偲哥哥,父王有一套純熟的臭罵對付他,可現在,面前是一隻雪白可愛的小白兔,而且還是眼淚汪汪的小白兔。
他盯着我,滿臉的難以置信,因爲每次闖禍我都跟偲哥哥、連哥哥在一起。
所有的壞事,諸如把哪個院子的八哥打死,把欺軟怕硬的宮人臉打出血默認都是那兩個調皮蛋幹的,他從來不知道我會使彈弓,而且還賊準。
秋日的陽光亮得晃眼,眼睛酸澀,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眼淚水即将告罄。
父王看看适哥哥,又看看我,心中已了然,歎了口氣,轉眸望向可汗,“大汗,雪兒平日裏很乖巧,不想今日如此頑劣,我一定好好懲罰她。”
偏頭對向我,沉聲喝道:“還不趕緊給藥葛羅王子道歉。”
我忙不疊地望向藥葛羅,眼淚如泉水般湧出,“藥葛羅,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藥葛羅已立在眼前,我擡手用衣袖将淚水拭去,在漸清晰的仰望視野中,他給我四大天王的既視感,隻是腦門上的血印破了一層皮,冒着血珠子,就像開了第三隻眼,跟二郎神楊戬很是神似。
此刻的我,處于極度的痛苦當中。
那是一種想笑不能笑,還得裝出一副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模樣的痛苦。
匆忙垂下腦袋,這樣就沒人能夠發現我扭曲的面部表情。
“殿下可養過小狗?”
隻聽可汗操着不太流利的漢話說道。
“院子裏倒是養着一隻。”
“那隻小狗會在屋裏拉屎嗎?”
“小的時候會,後來訓練過幾次,學乖了,現在它都是自己跑到花園裏面解決。”
“在草原上,狗是我們的好夥伴。”
他居然跟殿下聊起了小狗,從他的話語中,我尋覓着自己跟在屋裏拉屎小狗之間的共同點。
不過我很快就知道了。
“殿下,小狗犯錯誤,比如在屋裏拉屎,你生氣嗎?”
“我倒是不生氣,那隻是一條狗,不懂事。”
“那殿下怎麽做的呢?”
“我會罵它,抵着它的鼻子在大小便上來回蹭,然後揍它幾下。”
“這樣有效果?”
“當然,我罵它,它就知道自己惹麻煩了。我把它的鼻子按在大便上蹭幾下,它就明白麻煩是什麽,接着,我再打它幾下,它就長記性了。所以,它很快就明白不能在屋子裏大小便。”
“殿下,你覺得如果不打它行嗎?”
“光罵它就是浪費口舌,還得盯着它,下次再犯,打得更厲害,這樣沒幾次,它就學聰明了。”
我聽着他們倆的對話,對照着自己,我已經被罵過了,知道自己惹了麻煩,而且也知道麻煩是什麽,剩下的問題就是長記性——不用打我也能長記性!
我笑不起來了。
哭喪個臉,望向殿下,望向可汗,望向藥葛羅,巴巴地,等着父王找人來胖揍我一頓。
父王無奈,“來人,把雪兒帶下去,打十個闆子。”
“求父王饒了雪兒”我的好友們稀裏嘩啦跪倒一地,适哥哥就跪在我身旁,右邊是偲哥哥、邈哥哥、連哥哥總之,除了回纥人,大家都跪下替我求情。
“此事因适兒而起,若一定要打,就責打适兒。”
“父王,雪兒用的是我的彈弓,打偲兒吧。”
我好感動。
心中生出萬丈豪情,沒有剛才那麽怕了,“父王,是雪兒頑皮,一人做事一人當,求父王不要責怪适哥哥和偲哥哥,都是雪兒不好。”
藥葛羅疾步上前,跪倒在地,“父汗,雪兒尚小,孩兒不願意再追究此事,求父汗原諒雪兒。”
父王松了一口氣,“大汗,你看”
可汗鷹眸深邃,眼底的怒氣瞬即消失,看向我們時,裏面多了幾分看不清晰的深意。
他咧開嘴笑了笑,“這麽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一闆就散架了,更别說十大闆。唉,都是些孩子,看上去他們倒是投緣,你們漢人有句俗話說得好,‘不打不相識’,這些孩子在一起玩鬧,我們大人就不湊熱鬧了。”
他話鋒一轉,“聽說我今日要過來,這兩個孩子就吵嚷着,一定要跟來會一會大唐的皇子公主,我們七日後離開長安,殿下如若不棄,能否讓熱娜和藥葛羅在府中小住幾日,好與這些孩子們親近親近,殿下覺得如何?”
殿下欣然應允。
我琢磨着這是個坑,蹙眉望向熱娜。
那張妖媚的俏臉宛若春花怒放,站在他老爹身後,望向适哥哥的碧瞳,顧盼生輝。
我心裏開始嘣髒字,如果後面天天看到她像蒼蠅一樣圍着适哥哥打轉,還不如現在給我屁股上來十闆子痛快呢!
手裏握緊彈弓,心裏憋着鬼主意。
父王瞅着我,輕蹙起眉,大概又看出我蠢蠢欲動、不長記性的苗頭,“雪兒,今日這闆子是免了,但該罰還得罰。”
“啊,”
“今晚沒有飯吃,在祠堂裏面跪着面壁思過。”
祠堂,我立馬腦補出一幅畫面,一張供桌,祖宗十八代的木牌子,前面供着長明火。
凝眉思索,若是在公元二千三百年,我認爲靈魂與身體是不可分割的整體,靈魂随着身體的消亡而不複存在——可現在,那鬼地方很有可能真有祖宗十八代準備教訓我。
我咬着唇,正尋思着怎麽撒個嬌,隻聽父王沉聲道:“你們誰也不許給雪兒送吃的,來人,把她給我帶下去。”
兩名太監上前,一個像捉小雞般将我撈到懷中,另外一個緊随其後像是護法。
我扭過頭去,依依不舍地望向身後的好友們,那一雙雙眼睛愕然、悲傷、凝重地凝望着我,感覺像是一場訣别,适哥哥、偲哥哥竹林,美好而溫暖的他們漸漸遠去,消失。
刹那間,我意識到了孤獨。
這種感覺在我突然出現在這個世界時真切感受過,眼淚再次傾湧而出,視野一片模糊,我傷心無助地趴在太監肩上痛哭起來。
上一世的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旅行我已習慣孤獨,最擅長自言自語。
我習慣陌生的環境,習慣與人保持距離,因爲偶然遇到的一張張臉,十個裏面有六個機器人。
總覺得機器都是些被程序員操縱的家夥,如果他們的智能内核來自于同一家制造商,連說的笑話都一個樣,對于那些個能讓程序員笑一次、笑兩次甚至一直笑下去的笑話,我聽完隻能皺皺眉。
可自從來遇到适哥哥,我遠離了孤獨,孤獨遠離了我,突然間的孤獨,我反倒不适應了。
抱着我的太監歎了一口氣,輕輕拍打着我的後背,“小祖宗,現在知道怕了?那回纥王子,就是當今聖上,都不會動他一個手指頭。你居然把他的腦門給敲破了!唉,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話又說回來,他差點傷了大皇子,我也想揍他,可誰敢呢?!”
這話聽着不知道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但我莫名覺得自己成了敢爲天下先的“巾帼英雄”,比皇帝爺爺還厲害。
後面的太監年紀稍微大一些,安慰我道:“沒被打闆子已是大幸了,十大闆子拍在屁股上,”說到這,他啧啧搖頭,那副神情足以讓我領教打闆子的效用,“保管讓你一個月内落不了地。”
他們倒是經驗豐富,我哆嗦了一下,“福公公,闆子有多大?”
走在後面的福公公,擡眉看着我那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得了,皮又癢了,想要見識一下是吧?自從跟着殿下搬進這個院子,就沒哪個皇子公主被打過闆子,你差點就成了第一個!”
我吐了吐舌頭,“那去祠堂裏面壁思過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