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紀發什麽愁?”
他出其不意地從床榻側面鑽了出來,把我吓得魂飛魄散,“适哥哥,你不是回去睡覺了麽?”
“我要看看你這個鬼機靈在瞎琢磨什麽呢?”
我心間一顫,還好後面那句很小聲,眼睛裏面又盈滿了淚,“适哥哥,我怕.”
适哥哥坐到榻上,把我摟在懷裏,輕輕拍打着我的後背。“你怕什麽?告訴适哥哥。”
我把頭緊貼着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溫暖、他的心跳,深深吮吸着他的味道。
那一刻,時光仿佛凝滞,我真希望能永遠這樣彼此依偎着。
淚珠滾落,他的胸口濕了一片,我流着淚喃喃:“适哥哥,我太小了,那麽多漂亮姐姐都喜歡适哥哥,我怕适哥哥等不及我長大。”
也許我的傷感傳染給了他,他沉默着,是啊,皇子的婚事又豈是自己能做主的。
許久,他忽将我抱緊,湊到我耳邊,溫熱的唇輕吻着我的耳際,“雪兒,答應我,以後你的舞隻能跳給我一人看。”
“皇帝爺爺呢?”
“可以。”
“父王呢?”
他竟然猶豫了一下,“也……行,”很快又補充道:“其他人,阿偲、阿邈.府裏府外的都不許。”
我笑了,臉頰上還挂着淚珠,“想要我隻跳給你一人看可以,但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你也隻能看我一個人跳舞。”
“你真是霸道,”他撫弄着我的小耳朵,“人家硬要在我跟前跳呀跳,我有什麽辦法?!”
“那也不許看,”我緊接着補刀,“不但跳舞不許看,隻要是女孩子,多看一眼也不許。”
“隻要有其他女孩子出現,我就變成聾子瞎子!”他擡頭,猛翻白眼,還裝聾作啞地咿咿呀呀叫,笑死我了。
次日,皇帝爺爺的聖旨就到了,冊封我爲雪靈縣主。
我在府中的地位明顯提升。
皇子公主們都願意跟我一起玩,才華橫溢、淑儀端雅的好名聲也傳揚開來。
來自宗室和世家、年齡差不多的女孩子也時常到府上拜訪。
我幹脆組織了個小團體,隔三差五,府裏府外适齡的女孩子們定期相聚,大家一起切磋琴棋書畫。
因爲時常在後院竹林裏活動,林中的八角小亭喚作“橫雲”,我們的聚會便稱爲“橫雲荟”,取天高雲闊之意。
不過,我最好的就是玩。
也許是上輩子沒玩夠,這輩子我幹完任務就優哉遊哉地玩樂,最好的朋友就是李偲和李連。
适哥哥和邈哥哥志向遠大,二人都很上進,大部分時間都在學習。
那日秋高氣爽,天高雲闊,女孩子清脆悅耳的笑聲,混合着潺潺悠緩的琴聲,在後花園的菊香間飄蕩。
靈仙公主撫琴,一叢一簇深紫流黃的菊花叢畔,我和越王府的昭華公主正在練習我新創的舞蹈《菊魅》。
腳尖微踮,裙袂散漫蕩開,像一朵秋菊緩緩綻開纖薄的瓣,雪色寬廣紗袖輕揚,袖口淺粉的刺繡碎花在淡金的秋光中飄起。
府裏頭的小不點兒在旁邊圍了一圈,一個個含着手指頭,胸口上挂着白色的圍嘴,看得津津有味。
一曲終了,我一個轉身,一道熟悉的身影闖入眼底——火紅色的熱娜。
她正朝我們走來,曾經嘚瑟随後怒氣沖天的臉,此刻洋溢着明媚的笑,興奮地沖着我揮揮手,嬌聲喚道:“雪兒——”
她的熱情讓我詫異,定睛一看,适哥哥和邈哥哥在她身後,緩緩行來。
難怪,我暗自腹诽,那笑隻有發情的母老虎才能有。
而與适哥哥、邈哥哥走在一起的,還有位從未見過的小哥。
小哥身材颀長,穿着一襲翻領窄袖白袍,栗色頭發編出兩根粗粗的發辮。
他的眼睛深邃,飄着大海般的墨藍,透明而純淨,正向我凝望。
我瞥了一眼便沒有再看他,在我眼裏,隻有适哥哥一人。
“熱娜,”我微笑着,招呼昭華公主和靈仙公主一起迎了上去。
我跟她算是不打不相識,來自草原的她,多了幾分嬌蠻跋扈霸道,隻是略微癡傻,理智如我,在外人面前,自然要表現得寬容大度。
作爲王府長子,适哥哥已經開始協助父王處理王府内外事宜。
他給大家介紹:“藥葛羅和熱娜随英武可汗前來府中拜會,可汗正和阿爹在前廳說話,我和阿邈領他倆來後園逛逛。”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我那挂在臉上敷衍的笑,忽然僵住了。
熱娜,不經意間,已經立在适哥哥身側,距離不足一毫米,不,持續靠近中,然後衣衫幾乎緊貼在一起。
她仰頭凝望适哥哥,那雙碧瞳染了春色,她一直在說話,說京都太大,這裏的秋天太美,她不想回草原,想四處看看。
一臉的嬌羞,滿眼的期盼,仿佛揉進了秋光,煥發異彩,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味道。
陰魂不散,又來了!
我一個箭步上前,牽起她的手就往前走,“熱娜公主難得來,到處逛逛,那邊還有個清幽雅緻的蓮花池,現在是秋季,蓮蓬頭已經成熟,味道很不錯,你肯定沒有嘗過,沿着蓮池繞過去,走到底有一大片竹林,這可是草原上見不到的,走吧,一起去看看。”
熱娜一聽,立刻來了興趣。
我終于成功将這個性感的小妖精與适哥哥拉開距離,我們女孩子走在前面,男孩們包括那個瘦瘦高高的小哥跟在後面。
一行人沿着花園中的蜿蜒小徑,穿過菊花圃,有說有笑,來到蓮花池。
我們年紀尚小,适哥哥吩咐下人采摘了不少新鮮的蓮蓬頭,一人手裏握着幾隻,一邊剝一邊吃,來到後院中的竹林。
适哥哥說過,不讓我在别人面前跳舞,面對陌生的回纥人,大家顯得有些拘謹,一時間想不出來玩什麽。
不知不覺間,那個熱娜又黏上了适哥哥,像隻豔蝶在他身畔打轉,最令人惡心的是,她真的不知道“矜持”二字如何寫。
“适哥哥,”她不但學着我的稱呼,還扯住适哥哥的衣袖,撒嬌道:“能不能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寶劍?”
适哥哥俊臉平靜無波,若無其事地拂袖,不語。
打翻了醋壇子的我,心裏總算舒坦了些。
一直在看我的藥葛羅忽而一笑,朝适哥哥拱手道:“李兄,兄台所佩寶劍不俗,必定精通劍道,不如咱倆切磋切磋,給大家助個興。”
說着,已将腰間佩劍取出,朝适哥哥晃了晃。
犀牛皮的劍鞘,鑲金錯玉,劍柄上飾豆蔻般鮮紅的瑪瑙,劍脊上刻着“大夏龍雀”銘文,綠瑩瑩的劍鋒,清光四射。
我心頭一顫,不務正業的我曾閱過一本雜書。
夏王赫連勃勃攻入中原,兇虐暴戾,殘殺無厭,婦女嬰稚,積骸成山,還有臉讓世人把他當做神佛禮拜。
一日出遊在外,電閃雷鳴,遇雷霆霹靂而亡,此劍正是那屠夫的佩劍。
熱娜拍手歡聲道:“适哥哥,我大哥自小拜漢人爲師,平時自以爲是,總欺負我,你幫我好好教訓他一下。”
要死啦,這個渾身腱子肉的家夥還從漢人處偷師,這把劍不知沾染了多少漢人的血。
用此劍之人,肯定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再說了,适哥哥憑什麽幫她教訓她的大哥?!
我剛想阻止,“唰”的一聲,适哥哥佩劍已出鞘。
劍光如一泓秋水。
驕傲如他,又怎容這把屠殺漢人的劍向自己挑釁?!
“藥兄,”适哥哥拱手道:“你我今日點到爲止,不要傷了彼此的和氣。”
藥葛羅眯起了眼,秋光透過竹葉,在他臉上、身上灑下搖曳的影。
忽然身形一動,劍光如電,直刺适哥哥的胸口。
我的心懸到了喉嚨口,适哥哥身形立刻動了,衣袂飄過,閃避自如。
我剛舒了一口氣,卻見藥葛羅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劍招簡潔樸素,平平淡淡,不見他如何使出、腳步如何移動,卻已将适哥哥籠罩當中。
這野蠻人終日沉迷武學,适哥哥學是文武兼備,修的是帝王治國之學,怎可相提并論。
我急了,悄悄挪到偲哥哥身側。
一把将他腰間的彈弓抓了過來,這玩意兒我也有一把,隻是今日跳舞沒有帶在身上。
第一次耍是在謝府,面對後院高牆邊那株高大的杏樹,杏樹上綴滿累累的果實,肚子裏面唱着空城計。
靈機一動,在府内搜羅一番,其實就是一個趁手的樹杈加上一根皮筋,就自制了小彈弓。
随後幾日,就靠着小彈弓,去彈杏枝,枝搖葉動,成熟的杏子如同冰雹般跌落。
來到王府,我和偲哥哥又做了幾枚彈弓,不時在院子裏面打打鳥,玩得不亦樂乎。
此刻,我擡起手,開始瞄準。
偲哥哥悄聲道:“雪兒,你要做什麽?”
我湊到他的耳邊,“我要揍那個蠻子。”
“那你别露餡兒,躲在我身後。”
躲在偲哥哥身後的我開始專心瞄準,心裏正猶豫,這麽幹很不上路,似乎有點暗箭傷人的味道,會不會給漢人丢臉?
隻聽藥葛羅嘚瑟道:“李兄可要認輸?”
适哥哥卻是個犟脾氣。
提起一口氣,又拼命攻了上去,一劍對着藥葛羅的胸口疾刺,藥葛羅身向後仰,劍光如電,直直刺向适哥哥咽喉。
“啊——”我的心跳幾乎停止。
說時遲那時快,手中小彈弓一個疾連射,一粒粒蓮子奔着藥葛羅的腦瓜而去。
不是我心狠手辣對他下死手,實在是那個目标形狀與水果近似,西瓜大小,更大,更容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