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條人命啊……
她緩了一會兒,才平複下情緒,“今天的事兒,不要再對其他人說。”
“是,太太。”
“中午,你去武學院走一趟,把村裏的那些傳言,跟老爺說一聲,問問他想怎麽解決。”
衛良應下離開。
顧歡喜沒了看書的那份閑适,靠在書房裏的軟榻上,半眯着眼琢磨事兒,直到顧小魚放學回來。
“娘!”
“回來啦?今天上課累不累?布置的作業多不多?江先生有沒有念叨你啊?”
幾乎每次都是這樣的母子對話,但每次還是樂此不彼,問的人不覺啰嗦,聽的人更不覺煩躁。
顧歡喜心裏再壓着事兒,也沒迫不及待的問,直到吃過飯後,才屏退其他人,單獨留下他。
顧小魚見她神情凝重,略有些訝異,“娘,您有什麽事兒?”
其實之前,顧歡喜是想過瞞下來的,但後來,她又覺得,以顧小魚的身份,注定他将來要承擔的更多,她不該打着爲他好的旗号,去替他做什麽決定,幹預他的人生和成長。
況且這件事,與他有關,他也不該置身事外,多知道一些事兒,才能提高警惕,防患于未然。
“小魚,你還記得村裏開廟門那天,無意中見到的李垣嗎?”
聞言,顧小魚臉色頓時變了,“想忘也忘不了,娘,可是他知道我在這裏了?”
顧歡喜搖頭,“沒有,但是他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總是很奇怪,你爹就上心了,找人幫忙去查了他一下,原本是防着他在追查你的下落,誰想,他來湖田村的目的卻不是奔着你……”
顧小魚愣了下,好奇的問,“那他是爲了什麽?兒子記得,那天他神情不太對勁,像是怕被人發現,又像是暗中在尋些什麽。”
顧歡喜語氣複雜的道,“他其實是做賊心虛,之前湖田村有那些不好的傳言在,沒人靠近,也沒人關注,但後來咱們住了進來,且日子越過越好,到處紅紅火火,名聲越傳越響亮,來往進出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就坐不住了,那天是特意來查個究竟的。”
顧小魚聰明,一點就透,“他做了什麽對不起湖田村的事兒?難道是跟六年前的瘟疫有關?”
顧歡喜點了下頭,“當初,便是他和昌樂侯的屬下,帶人圍的村,以瘟疫之名,不準村民們外出求醫,直到他們都毒發身亡。”
“原來是中毒嗎?”
“現在還不是很确定,但能肯定并不是瘟疫,此前,焦大夫也曾懷疑過這件事,村民們發病時的症狀,跟瘟疫隻是相似,但缺乏有力證據,後來娘又讓人找扈村長打聽過,他們活下來的人裏,曾不少接觸過那些發病的村民,但事後,并沒傳染。”
顧小魚越聽越心驚,“那李垣和昌樂侯府爲什麽要以瘟疫封村、緻使那麽多村民發病死去?莫非是滅口?”
顧歡喜艱澀的“嗯”了聲。
“滅什麽口?”此刻,顧小魚隐約猜到了什麽,“是跟我有關嗎?”
顧歡喜拉過他的手,放在掌心輕輕握住,“跟你或許有那麽一點關系,但一百多口人的罪孽,卻是昌樂侯府和李垣造下的,該他們承擔,你也是受害者,隻是命大,僥幸逃過一劫罷了。”
“娘……”
“娘不是替你開脫,而是冤有頭、債有主,不是自己的責任,也不要都往自己頭上攬,那不是英明,那是傻,你可以爲此覺得愧疚,畢竟事情确實因你而起,但不要太自責自苦。”
顧小魚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剛才的那些脆弱痛苦,已經消失不見,剩下的唯有堅定,“兒子明白,去年,舅舅的人護送我離開京城,沿途遇上好幾撥追殺,一波波的人因爲我送命,我親眼看着他們痛苦的倒下去,卻無能爲力,夜裏做夢都是滿地的血,那時候,我也非常愧疚自責、憤懑痛苦……”
“我無比的憎恨昌樂侯府,若不是他們,就不會有那麽多人爲我去死,我也就不會痛苦,我甚至都想放棄了,幹脆如了那些人的願,這樣,就不會再死人了。”
“可舅舅說,我要是那樣做,爲我去死的人都不會瞑目,我要讓他們的死,變得有價值,我要好好的活下來,爲他們報仇,我隻有活着,将來才能庇佑更多的人不去死,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的命,再不是我一個人了,是用無數人的血換來的。”
“所以,娘,您不用擔心我,我不會想不開,陷入無用的愧疚自責裏,我隻會努力想辦法,替他們讨公道,讓他們不會白白死了。”
顧歡喜聽的心神激蕩,忍不住将人摟進懷裏,無聲的拍着他單薄的脊背,明明才六歲的孩子,卻原來早就背負上了那麽沉重的責任。
她同樣慶幸,他沒有像某些皇家人,視護衛自己的人如蝼蟻,爲自己死是理所當然,壓根不會有愧疚自責的情緒,哪怕施着仁政,骨子裏也未必把百姓當回事兒。
但顧小魚顯然是個例外。
這樣的人若坐在那把椅子上,才是全天下之福。
“小魚,你将來一定要在其位,謀其政,做個好君主,那麽,那些爲你去死的人,才能死的有價值、有意義,懂了麽?”
顧小魚鄭重的點了點頭。
顧歡喜放開他,擡手摸了摸他腦袋,輕聲問道,“小魚,你出生那年,可有發生過什麽不好的事兒?”
顧小魚抿抿唇,“有,後來我有聽照顧我的嬷嬷說,我兩個多月的時候,生了場病,差點沒熬過去……”
“那你知道自己當時是生的什麽病嗎?”
“我後來特意問過母親,但她似乎很忌諱提及此事,隻說是對什麽東西過敏,起病看似兇險,但以後隻要避免不再接觸那些東西,就不會再發病,可我不信,後來偷聽了嬷嬷的話,才知道事情真相。”
“什麽真相?”
“我當時發病的症狀,跟天花相似,府裏的大夫也診斷是天花,擔心這消息傳出去,會對府裏、對我的影響都不好,就隐瞞了下來,隻開了藥給我喝,您也知道,天花哪裏能治?熬過去便是生,熬不過就是死……”
顧歡喜聽的皺眉,“你父親和母親呢?出了這等大事兒,由着一個大夫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