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走的方向是宋家村。
“大姐,你要去哪裏?是去宋家村嗎?”我追問。
玫瑰姐見女鬼要走,擡手就要打。
顧以琛卻示意玫瑰姐不要動手,他大聲問了一句,“是去找宋旭康,要盤尼西林嗎?”
女鬼的腳步頓住,停下來,幾秒鍾後才轉回身。
我看到她果真後背垂着一條又粗又黑又長的麻花辮子。
“你能弄到盤尼西林?”她眼睛都亮了,眼裏都是驚喜。
“不能,那種要現在已經換名字了,現在一般叫青黴素了,抗戰時期叫盤尼西林,現在是2023年,你知道嗎?我們都管它叫青黴素。”顧以琛很嚴肅地對她說道。
“2023年了嗎?不叫盤尼西林了嗎?怎麽可能?”女鬼顯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她仰天長嘯一聲,“怎麽可能?我養了那麽久的靈芝就這麽消失了,那是盤尼西林摔碎的地方,長出來的,我守了整整八十四年,我要是送不到蘆各莊,他們用什麽消炎?我怎麽能讓我們的戰士活生生地疼死?”
她哭了,河水也跟着咆哮,烏雲又遮住了天空。
她身上騰起團團濃重的黑色鬼氣。
我再看過去的時候,她已經變了模樣。
渾身都是傷,一條胳膊是斷的,耷拉着,一條腿也拖着,很明顯也是斷的,身上到處都有血,衣服上有很多洞。
她的目光又變的木讷,拖着一條斷腿,往前挪動,嘴裏喃喃,“我的靈芝消失了,我要去找盤尼西林,送到任丘縣蘆各莊去。”
“等一下,我們有消炎要,給你帶來了。雖然不是寫的盤尼西林,但是是現在最常用的青黴素,最新日期的,應該比盤尼西林效果好,你要嗎?”
“要,快點兒拿過來,我馬上送回任丘縣去,那邊還有傷員等着消炎要救命呢。”她滿臉殷切的期望,拖着傷腿往我們的方向挪。
玫瑰姐把一個裝着消炎要的紙箱子輕輕放到地上,打開,讓女鬼看,“有最新日期的消炎要,還有止疼的,你看這些夠嗎?”
“夠,夠了。”麻花辮女鬼連忙快速走了幾步,趴到箱子邊,眼睛放光,翻來覆去地拿起箱子裏的要看。
“這些要,都是給你的,但是我希望你給我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是怎麽回事?盤尼西林爲什麽對你那麽重要?”顧以琛追問。
我也一直都沒弄明白,消炎要有那麽重要嗎?
麻花辮女鬼懷裏緊緊抱着那箱消炎要,開始娓娓道來。
她說,她是任丘人,當時在保定上學。
抗戰全面爆發後,1938年的農曆正月裏,小日本就開始從霸縣進攻任丘。
雖然小日本遭到抗日軍民的奮起抵抗,可後來他們改變了攻城的辦法,集中兵力,用坦克撞開了城門。
随後被我抗日軍民襲擊,并且倉皇逃走。
後來,1939年3月20日,日軍大隊長時崎率領駐紮在河間的日僞軍五百多人,侵占了任丘城。
在各村各鄉拉夫搶糧,建立維持會,設崗樓、碉堡,實行封鎖,随即開始大肆“清繳”八路軍、遊擊隊跟其他的抗日武裝力量,任丘城徹底淪陷。
但是八路軍、遊擊隊跟其他的抗日武裝力量仍然頑強地跟小日本進行殊死戰鬥、進行地道戰遊擊戰的。
她就是聽說任丘城内有傷員,因爲沒有止疼要消炎要,所以才想盡各種辦法,弄到了一盒盤尼西林,想送回任丘城。
可高陽縣、河間、霸縣都已經被小日本占領,她如果想盡快回來,最好的路線隻能繞着這邊走。
可惜,走到鎮上,還是遇到了日本兵,被打傷了。
好幾個日本兵追她。
她拼了命地護着懷裏的盤尼西林,逃到了橋上,卻再也支撐不住了。
後面又響起了一陣槍聲。
她再也抓不住盤尼西林的盒子。
盤尼西林摔下了橋。
她也摔下了橋。
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就忘記了自己是誰,隻是看到眼前有一顆閃着光的靈芝草。
後來,她就數着天數,守着靈芝草。
直到前幾天,看到一個男的,騎着一輛寫着日本字的車子,從橋上路過。
她覺得,既然他騎得車子上面有日本字,那他就算不是日本人,那也是日僞軍,不是好人。
她一腳就把那寫着日本字的車子踹倒了。
她要把那個壞人幹掉。
可是那個家夥命大,沒掉進河裏,反而滾到了橋邊,還罵罵咧咧地撒了一泡尿,把她守了那麽多年的靈芝草給澆的消失了。
她氣急了,隻想殺了那個日僞軍。
所以,直接拽出了他一魂一魄。
可沒成想,被那個日僞軍給逃了。
她昨天才找到那個日僞軍的家。
聽到這裏,我已經淚流滿面,嘴唇都是顫抖的,說不出一個字。
顧以琛卻比我冷靜,“大姐,這些消炎要,我們都給你。但是我也希望你認真聽我給你解釋一下,可以嗎?”
“好,你說,”麻花辮女鬼說出了心裏的話,身上強大的黑色怨氣少了很多。
“首先,我代表在場的我們三個感謝你,感謝你爲抗戰做出的貢獻,感謝!”顧以琛深深地朝她鞠了一躬。
我跟玫瑰姐也連忙跟着鞠躬。
幾秒種後,我才聽到顧以琛稍顯哽咽的聲音,他說,“我想想你解釋的事,可能有一些會超出你的認知,希望你能先平靜地聽我說完,再決定接下來想幹什麽,可以嗎?”
“行。”她答應。
随後,顧以琛就告訴她,“你知道你爲什麽忘記了很多事嗎?因爲你不是完整的魂魄,隻是一縷執念,是對盤尼西林的執念,是痛恨小日本占領中國的執念,是期待早日解放全國,趕跑小日本的執念,”
“所以,我希望你能正視一些事。從1938年到2023年,差不多就是你說的整整八十四年,就算你現在把盤尼西林送到了,也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嗎?”她喃喃自語,眼裏閃着淚光。
“我還要告訴你,1945年8月15日,小日本已經投降了。同年九月,日本在東京灣的密蘇裏号主甲闆上舉行了投降簽字儀式,随後在南京遞交了投降書,抗戰勝利了。”
“抗戰勝利了。”她眼淚簌簌。
我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
差不多的年紀,她當年爲了人民國家奔走,甚至犧牲了寶貴的生命。
而我呢?
每天琢磨着吃什麽,還有顧以琛愛不愛我,對我好不好。
我恨不得撤自己倆個耳刮子。
“對,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顧以琛一邊說着,一邊俯身,把手機舉到她面前。
手機裏正在播放着開國大典的真實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