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
顧二柱父子三人統統不在家,一人不知天黑出門去哪兒、一人陪媳婦在周秀才家,還有一人去董大夫那裏。
三房,顧三柱和顧五郎這一對父子也是統統來不了,路口油紙加工坊趕貨,連顧三柱也去搭把手了。
剩下的四房,顧老四更忙,忙着去找他二哥,找着找着,半個時辰過去了,連他自己都把他自己找沒了。
久不見剩下的三個兒子,還有幾個孫子到來,看着眼皮底下桌上擺着的下酒菜,顧老爺子籲出了口長長的煙。
下首在座的顧大郎順着顧老爺子的目光看去,略一遲疑轉頭面朝他老子顧揚文,“爹,不好餓着我爺爺。”
顧揚文聞言擡頭瞥了眼長子,再看向顧老爺子,歎了口氣,“是兒子不争氣,讓你在我弟他們前面擡不起頭了。”
“你說這話讓兒子如何自處,要怪就怪我不争氣辜負爺爺一番苦心。”顧大郎說着站起身抱起桌上一個小酒壇子,“今晚誰都别攔我,是我拖累了這個家,我對不住爺爺,對不住爹,對不住三弟、對不住四弟……”
還想發酒瘋!
顧三郎皺緊眉頭,從下面一桌走向前搶走顧大郎手上的酒壇子,“對不住,對得住的,也不能糟蹋酒。
趁今晚就咱們一家子,爹和你也難得回來一趟,容我先說幾句不中聽的話,等我說完了咋罰我,我都認了。”
“三郎!”
“爺爺你還瞅不出來?”顧三郎不悅看向顧老爺子,“不光二叔老叔怕了,連三叔也怕我爹找他借錢了。
我先不說我爹一年能得多少賞銀,單單每個月月奉,打從正月起就有一兩六錢,東家還包吃住。
咱爹想供你讀書,行,我攔不了,也沒想爹貼補我啥,可賺這麽多銀子了,咋還老借銀子過日子?
我好歹也在村子裏讀過兩年書,城裏束脩再多,一年不會超過十兩銀子,加上紙筆墨算五兩銀子。
這不算少了吧,可分家到這會兒咱爹借了多少銀子,就算你趕考開銷大,你自個算算這三個月花了多少。
我還是那句話,‘有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咱爹想供你讀書,我攔不了,可老借銀子過日子誰還?
我累死累活一個月月錢才五六百文,還要交給娘三百文,說很好了,吃住在家裏,還給我留了一半。
行,這個我認了,我原本我就沒想爹貼補我多少,可欠下的銀子,是不是誰花了誰還,不然你讓我拿啥還?
我要有二叔的能耐,我也不說了,反正便宜誰也不是便宜外人,爺爺你也别瞪我了,我知道你想說啥。
不就分家的話,長子能分到六成家産,大哥有六成的家底,壓根沒有花我們三兄弟多少銀子。
可真是這樣子?打從你分家後,田地都是我和四郎打理,家裏家外的活兒哪一樣不是我和四郎張羅。
一年到頭大哥他幹了啥,還是大嫂忙啥了,麥收那會兒那麽忙了,大嫂才在家待幾天,還天天找茬。
說句我媳婦沒聽到的話,打從我二叔他們搬走,哪樣不是我媳婦挺着個大肚子忙裏忙外,還說她較真。
她較真啥了,知道大嫂要在城裏照顧大哥,知道四弟妹要織布,知道二妞大了要找人家不好曬黑。
哪樣,她少幹了?這些理應大嫂張羅的活,她都擔起來了。真當我眼瞎耳根子軟,她說啥我聽啥?
我腦子是沒有你們好使,可也不把我當二傻子糊弄吧,我也是你親兒子,爹,一樣的兒子。
不是我不讀書,不是我讀不了書,是我讀不起書,同一個爹娘生的兒子,沒有誰比誰聰明得了多少。”
說完,顧三郎端起給自己倒的半碗酒一口悶了,放下碗,“就這樣吧,四郎你陪爹,我這個不孝子先回屋了。”
顧四郎張了張嘴,一時都不知該不該拉住顧三郎。
拉,怕顧三郎再說些更不中聽的話,回頭吵起來;不拉,把他留下陪爹,他能跟爹說啥。
稍一猶豫,見顧三郎噼裏啪啦的一通說完立馬出去,顧四郎下意識轉頭看向顧揚文。
得!
爹也被二哥吓到了。
再看上首坐着的顧老爺子咬牙切齒的拉着冷,對面顧大郎還沒來及收起的冷笑,顧四郎硬生生的打了個機靈。
“唉,二弟他,沒說錯,是我這個當大哥的無能,對不住他。早知道他心裏有這麽多怨恨,我還不如早死早了。”
原以爲顧大郎會說還不如不讀書了,沒想到還是不如早死早了,顧四郎不由愣了一下。
“胡說八道啥!”顧老爺子拍桌,“還認不認我和你爹活了,不就欠點銀子,老子瞅哪個敢找老子要!”
顧揚文搖頭歎氣,“人窮志短,兒子已經讓你沒有威信,往後别說這些話了,被老二他們聽到,他們更吓死了。”
顧四郎轉頭看顧老爺子,等了等,可惜他爺爺不開口說話了,哪怕再說一句他們一個個的敢不孝,也好啊。
“自打六郎中了小三元,我二叔更不好說話了。爹、大哥,二哥有些話沒說錯,二叔家要不借給咱銀子,大姑和三叔他們一準不會再借咱了。
找外人借到了拿啥還,不光要利錢,還會說啥時要啥時要。這回真沒法子了,我媳婦手頭銀子都被我嶽母拿走了——”
“行了!”顧老爺子粗暴打斷,“沒想動用你媳婦嫁妝,一個比一個怕死,等你大哥回頭升官發财,别求上門!”
被顧老爺子突然一聲暴喝給弄的,顧四郎頓時覺得自己整個臉都發燙了,“我沒有,我大哥好,我才好。”
“好了,你爺爺不是說你。”顧揚文朝委屈靠近自己的兒子安慰地拍了拍,“爹你也别火,明兒,我找二弟談談好了。
‘一個好漢三個幫’,好好說,二弟會聽的,大郎不是外人,是他嫡親大侄子,是六郎同祖父祖母的大哥。
明兒我去他家一趟,到時也會和六郎好好談一談,隻要六郎是聰明人,自然會明白文钰和他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