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臨涉心中被怒意充斥着,蕭璟四年前隻敢暗暗窺觊沈漪。
豎子四年來嚣張漸長,如今竟是堂而皇之,毫不掩飾其濃重的貪望!
驟然,耳邊嗡一聲作響,似有一道閃電照亮了腦海中的畫面。
洞房花燭夜。
外堂賓客如雲,觥籌交錯。
喜房内紅燭輕微,帷幔在搖曳着。
蕭璟一身大紅色的喜服,體長頸修,朗朗如日月之懷。
他本就生得眉骨昳麗,挺鼻绯唇,喜服映襯下,愈發殊絕無二。
在門外停駐半晌,蕭璟丹鳳眼侵染着名爲得償所願的欣喜,那其中,還夾雜着難以遏制的欲望。
阿漪姐姐成爲了他的太子妃。他不必在夢中奢望着與阿漪姐姐厮磨交歡,令他沉溺淪陷的祟念終是唾手可得。
他明晰的喉結滾了滾,擡腳走進喜房。
新娘端坐在喜榻上,雖然披着紅蓋頭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的身姿袅袅娜娜,旖旎曼妙,令人心馳神往。
蕭璟胸膛在一起一伏,散發着滾滾熱度。
他修長如玉的大手微微顫抖,撩起新娘的紅蓋頭。
頃刻間,滿室春光傾瀉,生生不息。
沈漪鳳冠霞帔,鬓雲欲度香腮雪,紅顔新妝比花豔。
她對着蕭璟唇角莞爾,玉靥蕩漾着淺淺紅暈,軟着聲音道:“阿璟。”
蕭璟看癡了,眼尾洇紅。
他情難自禁,慢慢地俯下身體,看似涼薄實則灼熱的嘴唇吻上沈漪。
從蘭熏桂馥的發絲,吻至冰肌瑩徹的臉頰,沿着光潔如玉的脖頸。
細細密密,極盡纏綿。
無邊夜色中,男子的聲音攜裹着炙燙幽烈的思慕。
“娘子,我心已遂願。”
“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情深共白首。”
蕭璟喚沈漪娘子。
蕭璟喚沈漪娘子!
蕭臨涉額際突突直跳,尖銳的疼痛感延綿不絕。
他狼狽地扶着腦袋,浸染着豆粒大小的汗水。
在夢中,他分明是與沈漪拜堂成親的,那樣真切,仿佛是親身經曆過似的。
蕭璟憑什麽橫刀奪愛?
縱使他與她結爲怨偶,也不能便宜了蕭璟!
蕭璟眉骨深戾地望了一眼蕭臨涉,他收回了視線,目光回落在沈漪身上。
“傳皇上口谕,蔡光祿寺少卿與林禦史之子帶回行宮醫治,其餘人春獵如常進行。”太監從狩獵場高台趕來,掐着陰柔的聲音道。
衆人面色恭敬道:“臣/臣女等遵命。”
一衆禦醫将奄奄一息的蔡永元與林淮安擡起,帶回行宮醫治。
蔡光祿寺少卿與林禦史目光凄切地跟了上去。
走了幾步,他們神色陰狠地轉過身,怒視着傅遠道。
太傅與他們說道,陷害沈策一事萬無一失。
待事成之後,他會在皇上面上美言幾句,他們便會加官進爵。沈侯府爲百年世家大族,他們府邸爲新貴,向來積怨已久。
故此,太傅稍加利誘,他們就欣然應允。卻沒想到,他們折損了他們府邸費心培育的嫡子。
是傅遠道害慘了他們的兒子,他們勢必不會放過他!
傅遠道心中震怒,沈漪這一招禍水東引,果真是高明。
他目光陰冷地望向她。
驟然,他的臉龐血色盡數褪去,猶如一張宣紙似的慘白,渾身不由自主地發抖着。
沈漪眸間泠泠似十二月的素雪,她纖纖玉手撚着一支木簪,不奢華,做工卻是極爲精美。
傅太傅的糟糠之妻羅辛娘,娴淑溫柔,遵從三從四德,體貼伺候夫君,盡心伺候公婆。
他北上長安城的盤纏,正是羅辛娘日日夜夜,不辭勞苦做木簪換來的。
羅辛娘一心期盼夫君能高中狀元,吐氣揚眉。卻是萬萬沒想到,他性情貪婪狠辣,爲做侍郎府的佳婿,将其殘忍殺害。
可憐他家中年邁的父母,孝順的兒媳無辜被殺害,平步青雲的兒子多年來對他們不聞不問。
原以爲,傅太傅薄情冷血,心中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如今看來,午夜夢回之時,他也會畏懼他妻子羅辛娘字字帶淚,句句含血含恨的質問。
沈漪眸光淺薄,盡是殺機。
傅太傅藏匿在心中的不安與驚懼,将會是他的催命符!
……
夜幕低垂。
浮雲吐明月,流影玉階陰。
春獵第一日已然結束。
除去蔡光祿寺少卿與林禦史之子爲驚馬所踐踏,生死未蔔,今年的春獵“争鬥”異常激烈。
北襄國的曆代先祖曾放言道,狩獵場上,不論君臣,但憑本事。
是以每年的春獵,士族門閥的子弟從不會束手束腳顧及君臣之别,竭盡全力狩獵,以此奪取春獵頭籌。
彼年沈侯府的嫡長子沈策與頭籌失之交臂,此年他在狩獵場英姿勃發,箭法如神。
春獵爲期三日,男子組第一日沈策獵得的獵物數量最多!
春獵場太傅住所。
“相公,你苦讀詩句,妾身特意熬了一碗參湯,爲你補補身體。”羅辛娘滿是心疼地走了進來,将參湯放在木案邊。
傅遠道家中清貧,平日裏連葷菜都少見,更别提價昂的參湯。
肚子裏的蛔蟲一下子被勾了出來。
他放下書,道了一聲娘子辛苦了,便把參湯端起,一飲而盡。
羅辛娘目光愛慕地望着傅遠道,相公相貌俊秀,飽讀詩書,如若不是他雙腿有疾,像她這種貌若無鹽的女子,怎麽會有幸嫁給相公?
傅遠道注意到羅辛娘滿心歡喜的視線,他擡眼望去。
昏黃燭光下,他那平平無奇的賤内竟顯得有幾分柔美。
他微微意動,上前攬住她,向她承諾:“辛娘,辛苦之人才是你。你爲了爲夫的盤纏,苦做木簪,爲夫都看在眼裏。”
“你放心,他日待爲夫考取功名,定讓你夫貴妻榮。”
羅辛娘第一次爲她的相公主動抱着,她眼眶發紅。
她的親生父母尚且能将她扔棄,是公婆将她帶回家中,給了她第二條性命。
而相公如此卓然,卻不嫌棄她。
有此良婿,有此家人,是她十輩子修來的福氣。
恍然畫面一轉。
傅遠道高中狀元,春風得意。
他迎娶侍郎府的嫡女,扶搖直上。
而他遠在家鄉相貌醜陋的絆腳石,早就被他殺害,再無後顧之憂。
傅遠道與同僚把酒言歡,入夜回府,一推開大門。
渾身是血,滿目怨恨的羅辛娘朝着他撲來,字字句句皆是凄厲的控訴:“傅遠道!你好狠的心啊!”
“與你相識二十餘載,夫妻五載,我皆是事事以你爲先,盡心盡力伺候你,你苦于沒有盤纏趕考,是我抛頭露面賣木簪,爲你積攢銀兩。”
“你卻是爲了榮華富貴,無情殺害我!”
傅遠道神色驚恐,他連連退後,無奈他本是不良于行,驚慌之下,跌落在地。
他聲音顫抖地爲自己辯解道:“辛娘,你且聽爲夫一言,是侍郎大人以權壓人,逼迫爲夫迎娶他的嫡女。”
“如若爲夫不從,他會将你與爹娘殺害,無奈之下,爲夫隻能妥協。孰能料到,侍郎大人如此狠心,命人将你殺害。”
羅辛娘神色有所動容,破啞着聲音問道:“那夫君你如此心安理得做着侍郎府的女婿,是不是蟄伏爲辛娘報仇?”
傅遠道眼中閃爍着輕蔑的微光,蠢貨一個,他不過三言兩語,就将她騙了過去。
羅辛娘承蒙他爹娘的救命之恩,他亦忍耐她多年,留她全屍,已是天大的恩賜。
他連連點頭:“不錯,辛娘,你放心,爲夫會替你報仇的。”
羅辛娘陰滲滲地笑,她朝着傅遠道疾步走去,掐住他的脖子。
她的聲音猙獰:“傅遠道,你以爲我還會信你的花言巧語嗎?在我生前你曾許諾我,若是你高中狀元,我會随你夫貴妻榮。到頭來,我不過是丢了性命,棄屍荒野。”
“今日我要你血債血償,還我命來!”
傅遠道的呼吸漸漸稀薄,幾欲斷氣。
他猛然驚醒,裏衣全然被驚懼的汗水。
不過是夢。
須臾,傅遠道定過神來,他點燃了燭火。
猝然,他臉色大變,毛骨悚然。
案上安安靜靜地躺着一支木簪,正是羅辛娘的手藝。
空氣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傅遠道俊秀的臉龐布滿了陰森,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沈漪啊沈漪,你以爲裝神弄鬼就能吓倒老夫?”
“癡心妄想!”
密謀加害沈策一事爲沈漪察覺,被她反将一軍。
再有今日她在他面前玩弄着羅辛娘生前所做的木簪。
而此時,他的住處無端出現了此木簪。
諸如種種,皆是證明他身邊出現了内鬼。
傅遠道面色陰沉似水,咬牙切齒道:“沈漪想要将老夫置之死地,老夫便先下手爲強!”
“還有那個鬥敢背叛老夫的孽畜,老夫定将他揪出來,叫他知道什麽是生不如死!”
向來心思慎密的傅太傅,竟是察覺他住處的角落,燃着幽幽的暗香。
香,可怡情,亦可迷惑神志,激起人内心深處的驚駭與惶恐。
直至瘋狂,一步又一步落入圈套,自取滅亡。
在外頭的門客悄然無息地離去,目光殘酷而冰冷。
傅太傅,莫要怪罪小生背叛了你。皆因小生在家鄉殺害同窗畏罪潛逃的把柄被沈小姐捉住,這實屬是無奈之舉。
再者,擇良木而栖,人之常情。
沈小姐的手段之高明決絕,令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亡妻”索命,傅太傅命不久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