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璟心口欲求不滿的燥郁愈發濃烈,在灼燒着。
他本可在荒蕪之地忍耐孤獨與寂寞,不敢有一絲奢望地觊觎着阿漪姐姐,将他的貪嗔癡欲一寸又一寸地抑止在内心深處。
然,他深嗅過阿漪姐姐的玉軟花香,食髓知味,難以自控。
蕭璟走回書案前。
修長如玉的大手拿出一個木匣子,打開,皆是阿漪姐姐“掉落”的首飾。
明月珰,碧玉搔,金步搖,仿似還萦繞着似有卻無的暗香。
蕭璟癡癡望着,胸口在一起一伏着。
蓦然,他腦中想起夜一與夜二所禀之言,阿漪姐姐說她曾那樣心儀過蕭臨涉。
妒意上心頭,侵噬着。
下一瞬,身上的玄衣掉落在地上。
他的肩膀平直而寬厚,肌膚如衡玉一般泛着冷質的光澤,肌肉脈絡清晰,腰腹線條漂亮而流暢。
縱橫交錯纏裹着白裹簾,絲毫不影響他身形的美感,反倒是有種破碎的昳麗。
蕭璟眉高眼深之下,盡是詭谲貪蝕的欲-望。
明日阿漪姐姐會來至他的東宮。
他将裹簾取下,眉色紋絲未動,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壓着他的傷口。
殷紅的血滴沿着肌理的溝壑延綿,流淌過他的腹部,最終沒入不見。
一股難以言喻的炙燙就此撩起,附入骨髓當中。
漸漸地,蕭璟禁閉着眼眸,眼尾發紅,赤着的胸膛散發着滾滾熱度。
少年鴉發冷膚,薄唇绯粉,有種動魄驚心的蠱惑。
他低低地,啞啞地喟歎:“阿漪姐姐。”
阿漪姐姐。
阿璟想要你,無論用何種卑劣的手段,何種詭谲的心思。
……
從清晨巳時至日暮時分。
沈侯府長巷站立的人潮一波又換了一波,他們眼看着楚王世子跪了整整數個時辰。
而沈小姐自扔斷然擲下玉連環後,再未出現,任憑楚王世子在石階之下癡癡跪着。
他們一陣唏噓感慨,沈小姐眼中的決絕與厭棄,他們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她心已決,楚王世子又何必苦苦糾纏?
蕭臨涉身後仍負着荊條,他單薄的裏衣沾滿了斑斑駁駁血迹。
他豐俊的臉龐蒙上一層晦澀與怅然,劍眸幽暗得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與沈漪的一幕幕追憶,在他眼前劃過。
兒時,他不懂與她的婚約爲何物,但每日被父王耳提面命,他待她格外地好。
再長大些,少年慕艾,他享受着沈漪追逐他時水光潋滟的眸光,對她也偶爾會生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歡喜。
倘若沒有錦娘的出現,他便會與沈漪成婚,相敬如賓。
他不過是一時走錯路,錦娘也與他道明不過是視爲他知己,沒有任何男女之情。日後他也會恪守自我,不與錦娘有逾越的行爲。
難道沈漪真的如此絕情,連改錯的機會也不給他?
“世子。”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蕭臨涉的書童秋生氣喘籲籲道。
蕭臨涉充耳未聞。
秋生走到蕭臨涉的面前,看着對方神色落拓的模樣,又驚又怒。
世子向來風光霁月,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如今卻被王爺逼迫,前來向沈小姐認錯請求再續婚約,卻被她羞辱一番,落魄至此。
他心中對沈漪生起莫大的怨言。
世子既能降尊纡貴地與沈小姐認錯,她貌不及崔小姐,亦不如崔小姐靈動有趣。
憑什麽在世子面前故作清高?
“世子,王妃命奴才請您回府。”秋生畢恭畢敬道。
蕭臨涉的身體緊緊繃着,他沒有一絲情緒波動道:“你回府禀告王妃,我未求得沈小姐原諒之前,便會在此一直跪着。”
秋生大吃一驚,他環視了一周人群。
他靠近蕭臨涉耳邊,壓着聲音道:“世子您不是一直心儀崔小姐,非她不娶。”
“沈小姐既是不識好歹,那您就此作罷,王爺也無可奈何。”
蕭臨涉幾乎是陰鸷地望着秋生:“閉嘴!”
他心間又無由來地抽痛着。
忽而意識到,他确是做錯了。他待沈漪的不喜太過明顯,就連一個奴才也敢對她輕視。
秋生吓了一大跳,像是不認識蕭臨涉似的。
世子此意是不想與沈小姐退婚?
可明明在被王爺禁閉在幽室前,世子還是對她滿心不喜,隻鍾意崔府小姐的。
兩個時辰後。
夜已深,長巷已無人影,一片寂然。
秋生扶着臉色陰沉,一言不發的蕭臨涉回府。
他神色讷讷,經此一夜,他總算是看清了。
世子欲與沈小姐重修于好,并非王爺所迫,世子本有此意。
可人的心思,怎麽能在十數日之間說變就變。
一回到楚王府。
楚王妃當即迎了上來,她看到蕭臨涉這般頹靡的模樣,心疼得大哭起來:“我兒受苦了!”
她心中恨不得要将沈漪千刀萬剮,此等氣性大的潑婦,臨涉已經在沈侯府的長巷跪足整整十個時辰,沈漪卻還是不依不饒。
以臨涉出衆相貌,尊貴身份,長安城的貴女還不是任由臨涉挑選,區區一個沈漪,退婚便退婚。
偏生王爺如此袒護那潑婦,勒令臨涉定要求得沈漪的原諒,否則向皇上請旨另立世子。
楚王爺鷹眸睨向面無表情的蕭臨涉,沉着聲音道:“臨涉,随本王至書房。”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楚王爺與蕭臨涉走進書房内,父子二人一片寂然。
楚王爺沉吟了許久,綸城治理水患一事,沈漪能夠令太子全身而退,還将爲官多年的左丞相逼得懸梁自盡,滿門抄斬。
是他看走眼了。她心性果決,今日臨涉登門認錯,她亦是不爲所動。
他鷹眸閃過了一絲淩厲,既然向沈漪認錯不成,那就隻能劍走極鋒了。
“臨涉,你與沈漪的婚事必須照舊。”楚王爺竟是沒有斥罵蕭臨涉,反是語重心長道。
蕭臨涉手指攥緊,沉默着點頭。
楚王爺拍了拍蕭臨涉的肩膀,這次他以爲父自稱,而不是本王。
他聲音渾厚:“臨涉啊,爲父知道你今日受了屈辱,但爲父卻是不得爲之。”
“爲父本不想這麽快告知你實情,你與沈漪的婚事是你皇伯父牽制沈侯府的籌碼,沈侯府功高蓋主,盤根錯節,是你皇伯父的心頭大患,他要借此鏟除沈侯府。”
“待你與沈漪成婚之後,你蹉跎她,折辱她,甚至可以是寵妾滅妻,讓她淪爲長安城的笑話。沈自山向來寵愛她,必然爲了他女兒心力憔悴,再有楚王府爲你皇伯父效勞出力,沈侯府必定是逐步走向覆滅。”
蕭臨涉猛地擡眼,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楚王爺。
他與沈漪的婚事竟是皇伯父與父王一手策劃對付沈侯府的籌碼?
那他算什麽?是傷害沈漪,間接殺害沈侯府的棋子嗎?
“父王……”蕭臨涉的聲音在顫抖。
楚王爺制止了蕭臨涉接下來的話,他的目光殘忍得冷酷:“臨涉,爲父知道你于心不忍,但皇命難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侯府注定是要傾覆的,你亦無須爲沈漪痛惜,你也無法阻止。更何況,你心儀崔府小姐,待事成後,楚王府立下大功,你大可向你皇伯父求個恩典,求娶崔小姐。”
“數日後是春朝節,設計沈漪與你有肌膚之親,你們的婚事便如常。臨涉,你好好想一想。”
皇命難違四字重重地壓在蕭臨涉的心頭,他的腳底冒起一股寒意,是啊,他如何能反抗得了一國天子?
皇伯父疑心沈侯府,那沈侯府不得不死。
那沈漪呢?自此以後,再無沈侯府,亦沒有沈侯府嫡長女此人。
尖銳的疼痛感在蕭臨涉的頭骨泛起,随即蔓延至他的心口。
腦海中冒起一個想法,他無法保全整個沈侯府,但他可以保全沈漪。
“是,孩兒明白。”
蕭臨涉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走出書房,腳步沉重。
鬼使神差地,他徑直走向幽室。
一踏進幽室,耳中突然響起喜慶的唢呐聲以及敲鑼打鼓聲。
眼前,蕭臨涉身穿着大紅色的喜服,俊臉籠罩着一層冰冷的怒意,他一腳踹開喜房。
他毫不留情地将新娘子的紅蓋頭扯下,譏諷道:“沈漪沒想到你是這種不知廉恥之人,以沈侯府與太後娘娘的權勢逼迫楚王府,以性命威脅我娶你,當真令我厭惡至極!”
“我心儀之人是崔府小姐,她比你好上百倍,你永遠得不到我的心!”
說罷,他便拂袖而去。
蕭臨涉頭疼欲裂,額際沾滿了冷汗。他看到了與他成婚之人是沈漪。
她鳳冠披霞,绀黛羞春華眉,額心點綴着一朵春花。
平時裏她向來以素靥示人,已是姿容傾城。大婚之夜,她玉面薄敷,美得讓人心悸。
然,聽到他口中說心儀之人是錦娘後,她眼中含着的潋滟春光一寸寸地冷了下去,怔然失措。
這景象太過熟悉,仿佛他真似經曆過了一樣。
他低低地喘着粗氣,眼中溢着血絲。
不!他不會像眼前夢幻的他一般,在新婚之夜扔棄滿心歡喜的沈漪而去,讓她難堪傷心。
蕭臨涉目光幽黑,喃喃想道。
他于沈漪有愧,痛心她身後的沈侯府即将爲皇伯父滿門抄斬,再無嬌慣她的爹娘與大哥,甚至皇祖母也會受牽連,不能如從前護着她。
他會與她舉案齊眉,憐她,惜她。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