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吹雨潇潇,沈漪就在不遠處,她的玉面冰肌瑩徹,眉似新月皎皎。
她的清眸染上了幾分焦急,幾分慶幸心疼,餘下的盡是憤怒。
雖然她早有預料阿璟陷入險境,但真正看到“暴民”将他圍住,心中還是止不住地憤怒與痛惜。
那樣驚才絕豔的少年郎,那樣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爲人陷害,爲人包圍追殺,他們設計讓他成爲罪人,叫他從神壇高高跌落。
阿璟不過才十四歲,自幼失母,他再純真善良不過,究竟是誰要對他下如此狠的手?
蕭璟丹鳳眼深噬着沈漪風姿綽約的身影,一股難以言狀的燥在他的四肢百骸在湧動着。
他明晰的喉結在用力地滾動着,肌理分明的胸膛在一起一伏。
她爲何會出現在此處?
在蕭璟身側的“暴民”捉住蕭璟失神的機會,提起彎刀,在身後朝着他砍去。
沈漪的心懸起,提醒道:“阿璟,小心身後!”
蕭璟身形動也未動,長劍往後一刺,一收,玄色衣袂随着劍風而動。
“暴民”心髒的鮮血噴湧而出,他低下頭望着破了一個洞的胸口,張目結舌。
他又擡起頭,目光怨毒地望着沈漪,慢慢地,他直直跪地,死不瞑目。
沈漪懸起的心回落原處,與蕭璟道:“阿璟,我與大哥領着三千護衛前來,願助你們一臂之力。”
蕭璟目無旁人,這時才看到立在沈漪旁側的沈策,還有身後一排又一排的護衛。
他聲音嘶啞得不像話:“好。”
護衛迅速上前,支援蕭璟與禁衛軍,本占了上風的“暴民”當即落了下乘。
夜一與夜二并肩作戰,将“暴民”殺得落花流水。
他們又驚又喜,果然呐,自沈小姐與楚王世子退婚後,于殿下而言,就是一件莫大的好事兒。
“暴民”大驚失色,綸城關口被士兵把守,一隻鳥也飛不進來,爲何還會有救兵支援太子?
還有這個生得如此美貌的女子,換作平常姑娘家,見到此等血腥的場面,必然會吓得梨花帶雨。
然,她絲毫不見驚慌,胸有成竹,甚至讓他們有種驚悚的錯覺,突然出現的救兵,是她的籌謀決斷。
蕭璟丹鳳眼始終如一地凝視着沈漪,眸底深黑湛然,翻卷着暗影。
他長劍殺敵,一步又一步朝着她走去。
仿若她爲璀璨奪目的明火,他不過是生性孤僻的飛蛾,奮不顧身地撲去,哪怕是自取滅亡,也在所不惜,隻爲汲取她給過的溫暖。
沈策看着堅定前行的蕭璟,又側首看了看般般入畫的沈漪。
他目光微動。
終于,蕭璟殺出一條血路,來到沈漪面前,他低下頭望着她。
沈漪擡起頭與蕭璟對視。
少年的皮相依舊是一等一的好,長發是純粹的鴉黑,眉峰銳利飛揚,挺鼻薄唇,每一處,皆是蒼天造物者的殊榮恩賜。
隻是他身上多處負傷,唇尖沾染了殷紅的血迹,叫人心疼。
她唇角揚了揚,眼波流淌着似水的溫柔:“阿璟,沒事了。”
這一世,阿璟不會再成爲造成護城堤岸大決口的“千古罪人”,待他治理完水患回長安城,勢必受萬千人敬仰。
還有那些爲陷害阿璟壞事做絕的幕後主使,都會一個個被揪出來。
蕭璟颔首。
禁衛軍武藝高強,護衛招式老練,“暴民”漸漸力不從心,他們恨極氣極,自那女子率救命前後,穩勝的局面陡然急轉。
他們的人一個接着一個死去,幾近全軍覆沒,隻盼趁機潛去搗毀堤岸之人不要出現意外。
“撤退。”爲首的暴民高喊一聲,四處竄逃而去。
禁衛軍與護衛哪裏會讓他們輕易逃脫,長劍紛揚,逼向他們。
忽而,一個雙眼盛滿熊熊怒火的“暴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了過來,他的彎刀朝着沈漪砍去。
他猙獰狂笑:“我既已是強弩之末,死到臨頭了,就算死,也要拖着你這個罪魁禍首墊背!”
蕭璟丹鳳眼一戾,他修長的雙手籠住沈漪,以後背擋刀。
溫熱的鮮血飛濺,他悶哼一聲。
少年的胸膛寬厚有力,帶着滾滾的熱度,将她護得密密實實。
沈策當即提劍,“暴民”應聲倒下。
他皺了皺眉。以太子精湛的劍法,完全可以毫發無損地将此“暴民”殺死。
沈漪眼眶一熱,阿璟何至于此?她當年欠了他一條性命,今日再欠他一條性命。
他總是如此,不顧一切地救她。
她聲音微微發顫:“阿璟,你的傷勢如何?”
蕭璟禁閉着丹鳳眼,濃密纖直的眼睫毛覆下一片深影,他深嗅着沈漪的蘭熏桂馥。
慢慢地,他腦袋一歪,落在她的肩膀上。
他帶着清冽氣息的薄唇,無意識地擦過她脖頸上細膩如脂的肌膚。
……
一縷晨曦的光芒從雲霧透了出來。
連綿不絕的暴雨停歇了。
昨日夜裏的“暴民”盡數被殺光殆盡,夏侯将軍與沛郡郡令趁亂潛去搗毀堤岸,掉包修築物材,也爲沈漪派去的另一波護衛擒獲。
他們全部關押在牢房裏面,待太子醒來審問。
萬萬讓神機營的禁衛軍沒想到的是,夜三竟是背叛殿下的奸細,與夏侯将軍,沛郡的郡令裏應外合,構陷殿下貪墨,摧毀堤岸。
他們氣憤不已,恨不得将夜三的心剖出來,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神機營所有禁衛軍誓死效忠殿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夜三怎麽敢背叛殿下?
一衆禁衛軍等人斂下心中所想。
他們敬佩地望着姿容出衆的沈漪,又看向相貌俊朗的沈策,對着他們感激不盡道:“昨日夜裏情況緊急,幸得有沈小姐與沈公子出手相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沈策擺了擺手,正色道:“太子遇險,綸城老百姓危在旦夕,作爲臣子,自是責無旁貸。”
沈漪微微一笑,緩聲道:“太子殿下曾救過我的性命,昨夜一事,是我應做的。”
一衆禁衛軍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
他們目光閃過了一絲微妙的光芒,殿下生性孤冷,拒人于千裏之外,更是從未近過女色,偏偏兩次三番去救沈小姐。
昨日夜裏他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殿下義無反顧地朝着沈小姐走去,仿佛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攔他。
那在殿下心目中,沈小姐定是極爲重要的人。
吱呀一聲。
夜一推開門,與端着藥碗的夜二走了出來,兩人愁眉不展。
衆人上前,問道:“殿下的情況如何?”
夜一的目光徑直看向沈小姐,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情況不妙。”
夜二緊接着道:“殿下發熱昏迷,不肯服藥。”
沈漪心下一沉,阿璟發熱不肯服藥,傷勢指不定會拖得愈發嚴重。
夜一目光懇切地望着沈漪,請求道:“沈小姐,卑職有個不情之請。殿下心裏向來看重您,請您試一試爲殿下喂藥。”
沈漪清眸流轉,接過了夜一手中的藥,道:“我盡力一試。”
言畢,她款款走進門内,鼻尖萦繞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夜一與夜二手疾眼快,很是貼心地關上了門。
沈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靜默不語。
罷了。
沈漪望向昏迷不醒的蕭璟。
他丹鳳眼緊緊閉着,平日裏氤氲着淡淡粉色的薄唇微微發白。
平且直的肩膀,流暢而勁瘦的腰身,皆是纏繞着白裹簾,血絲隐隐滲出。
通身卻是凜然之意,讓人不可靠近。
沈漪眼中的疼惜更甚,阿璟一人生活在爾虞我詐的皇宮,自小到大,勢必經曆過無數的陰謀詭計,故此心中才會如此防備。
她動作細柔地坐在床頭,輕聲道:“阿璟。”
女子潆潆的聲音鑽入蕭璟的耳畔,他骨節分明的大手稍稍蜷縮了一下。
她靠得近,那股刻在他的記憶當中,卻是在昨日夜裏才久違重逢的暗香襲來,彌漫着,撩動着。
蕭璟的呼吸漸漸深重,胸膛起起伏伏。
沈漪舀起一湯匙藥,湯藥還冒着一股熱氣,她動作遲疑了一下。
蕭璟低低地咳嗽一聲,眉心跳了跳,似乎很是難受。
沈漪在心裏輕歎,阿璟舍命救她,至今昏迷不醒,她又何必拘泥什麽禮節。
她輕輕地吹着氣,待湯藥涼了,再送至蕭璟的口中,幾近哄道:“阿璟,要乖乖服藥。”
蕭璟的薄唇微張,喉嚨一滾,竟是将湯藥喝進去了。
沈漪清眸泛起潋滟的喜意,阿璟肯喝藥便好。
她再将第二口湯藥吹涼,又送至蕭璟的唇邊,耐着性子道:“阿璟,服完藥,你身上的傷勢就會好起來了。”
蕭璟亦是“乖巧”喝下。
如此反複,一碗湯藥很快便見底。
沈漪唇角蕩漾着淺淺的笑意,她望着蕭璟。
沒想到阿璟已長成少年郎了,心性還是如同兒時一般,需要人哄着他。
時辰靜靜地流淌着,微敞的木窗送來雨後清新的氣息。
沈漪從床頭站起,纖腰袅袅娜娜,恰似枝頭春柳。
她朝着門外走去。
身後,傳來一道低低的,啞啞的聲音:“阿漪姐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