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衛含章受傷那日起,她在帳内養傷,蕭君湛也陪着再沒有進入過圍場。
此時正午已過,若按照這幾日的慣例,他原本應該問過那邊情況後,便趁着午休時分進去瞧瞧人。
可現在,他卻帶上一隊親衛,策馬奔騰于圍場内,面容冷峻,圍殺獵物玩的興起。
殺氣與血肉迸發,喊聲震天,有勇于表現的兒郎們見太子親臨,欲大顯身手,直接上去與猛獸赤身肉搏。
人獸交戰的場面,讓人熱血沸騰,不斷叫好。
蕭君湛拉開弓箭,目光越過這雄渾熱烈的角鬥場,對準一頭正在奔逃的獵豹眼睛,閑庭信步般射了出去。
一箭射出,他也不看是否命中,翻身下馬直接坐于軟椅上,目光看向場内厮殺激烈的人獸戰場。
敏銳些的近臣已然發現,這幾日本就心情不好的殿下,眼下的心情愈發不好。
沒人敢上前惹晦氣。
不遠處,有幾名勇士靠肉身圍攻一頭黑熊,周圍歡聲震天,擂鼓喧嚣。
這樣的猛獸氣血旺盛,體積龐大,又是困獸之鬥拼盡全力,一旦被它的利爪掃到,便是血肉模糊的重傷。
圍攻的幾人小心謹慎,卻依舊有人不慎被抓傷,正滿臉發白閃躲之時,一支箭矢臨空射來,正中黑熊嘶吼的大口,一箭斃命。
周圍靜了一瞬,下一刻,歡聲雷動。
散亂的人群之中,能一箭命中獵物死穴,箭術不凡,是一員猛将。
蕭君湛目光投過去,落到持弓之人身上,眼眸微變。
顧昀然彎腰行禮,躬身道:“臣參見殿下。”
他赤裸着的上半身,還帶着少年獨有的削瘦,可一身肌肉線條流暢漂亮,腹肌壁壘分明,依稀有了成年男人的力量感。
蕭君湛看了幾息,道:“你可有什麽想要的賞賜?”
顧昀然道:“臣射殺黑熊隻是取巧,賞賜實在愧不敢當。”
蕭君湛不再多說,隻是微微擡手,身後甯海會意,一個眼神,就有内侍手捧一件灰毛鑲邊墨綠色紋鶴刻絲大氅獻上。
甯海道:“殿下欽賜,顧公子還不謝恩。”
這是此次圍獵前三甲的獎賞,禦賜之物,其中的貴重已不在東西本身,而是上位者的态度。
顧昀然平靜的接過賞賜,再次拜倒謝恩。
君臣盡興而歸。
回到營地,逐鹿台上,甯海立于蕭君湛身後,見一内侍小跑着過來,便下了台階,問:“什麽事兒?”
那内侍小聲說了些什麽,甯海臉上露出古怪之色,揮手遣退人後,快步走上逐鹿台,蕭君湛顯然已經注意到這邊動向,擡眼望了過來。
甯海神情微妙,低聲道:“江家三姑娘在您帳外求見。”
蕭君湛持握酒杯的手一頓,語氣寡淡道:“不見,叫她滾。”
“她說有要事跟您商議。”許是頭一回見這麽邀寵的,甯海有些嘲諷道:“事關衛姑娘。”
拿着自家姐妹作筏子,來親近人家的夫君……
哪個正經人家的姑娘,能幹出這種事。
蕭君湛眼神一冷,思忖幾息,竟然站起身,“那就去瞧瞧。”
他倒要看看這位江三姑娘有什麽關于冉冉的事要商議。
九月底的天,秋風冰涼,明黃色的帳篷包前,江知雪靜靜而立,她一襲紅錦鑲金鬥篷,難掩纖細身姿,發絲輕挽,本就有七分顔色的少女,愈顯嬌俏。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輕輕轉身,見到來人後,神色微喜,恭敬見禮道:“臣女給殿下請安。”
蕭君湛恍若未聞,徑直走入營帳。
他身後的甯海擡了擡手,低聲道:“您請吧。”
江知雪心頭打鼓,來到京城後,無論是出門赴宴,還是這次秋獵,她跟在小表妹身邊,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冷遇。
少數幾次同這位内侍總管打交道,那時對方笑容和善,極其熱情周到,可眼下,雖然沒有明言,但無不透着嘲意。
她定了定神,擡步走了進去。
蕭君湛坐在茶案旁,骨指握着白玉茶杯,目光放在面前色澤清透的茶水上,姿态怡然又透着莫名的威儀。
江知雪微微福身行禮,就聽見前方男子清淩的聲音響起。
他道:“有什麽事,跪下禀告。”
“……”江知雪才頓了頓,那人眼神便遞了過來,冰冷徹骨,望之讓人脊背發涼,她膝蓋一彎,當即跪了下去。
蕭君湛收回視線,道:“說吧。”
就這麽會兒的功夫,江知雪心裏已經有了退意,她從未想過,沒有冉冉在場,單獨面對這人會是這樣的處境。
明明他對着表妹,一派溫柔輕哄之态,是世上少有的好郎君。
見她神遊天外狀,甯海低聲道:“還請江姑娘醒醒神,殿下時辰寶貴着呢。”
……可容不得這般耗費。
江知雪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也認清了自己的身份,好在她本就沒有抱着太大期望。
她深吸了口氣,叩首道:“臣女來此是爲了給殿下您分憂。”
蕭君湛眼都沒擡,品了口杯中茶。
江知雪道:“這幾日冉冉受傷,卻不見您去瞧她,臣女猜測您同冉冉當是鬧了别扭,便問了她幾句,結果她的回答……不免叫人憂心。”
她頓了頓,見上方的人始終不開口,躊躇幾息,問道:“臣女鬥膽,敢問您可是對冉冉的心意不明而不滿。”
甯海暗道了聲晦氣,趕忙上前一步道:“有話直禀,殿下寬厚,江姑娘也莫要自誤。”
……真就哪疼往哪戳啊,殿下的痛處是誰都能戳的嗎,衛姑娘那是人家有底氣,他家殿下怒成啥樣都願意爲了人家自己忍着,旁人又算什麽?
“……是。”她還能怎麽辦,滿心隻剩後悔自己爲什麽要來走這一遭。
她自認來此雖也有想試試自己能否上位的私心在,但更多的還是真心想爲這兩人解開矛盾。
哪裏想到過神仙打架,是她能摻合的嗎?
可已經架在這兒了,江知雪隻能繼續道:“那臣女就直說了,臣女同冉冉從小一塊兒長大,對她可謂十分了解,臣女敢笃定,她對您絕非如她自己所說沒有情意。”
蕭君湛眸光微動,垂眼看向下方:“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