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指尖微微顫抖,手中的聖旨似重若千鈞,幾乎要勉力才能拿穩。
蕭君湛語氣愈發柔和,道:“愛卿可看明白了這是什麽?”
‘撲通’一聲,陳子戍跪拜在地,捧着聖旨道:“臣知罪!”
“起來吧,”蕭君湛神情溫和,淡聲道:“孤的私事,本就沒幾人知曉,不知者不罪,愛卿不必如此。”
陳子戍腦海猶如萬馬奔騰,幾乎失去了理智思考,僵硬站起身。
恍然間卻想到多日前,殿下帶着一位女子去大理寺監牢,探望的似乎就是……江家人。
他怎麽沒早點想到呢…
蕭君湛靜靜的望着他心神恍惚的模樣,眸光略暗,忽然道:“孤有一惑,望愛卿爲孤解答。”
陳子戍拱手道:“殿下請問。”
“孤的太子妃長于徐州,回京不過三四月,”蕭君湛神色微斂,淡淡道:“愛卿是何時同她相識的?”
一模一樣的話,下午才問過衛含章,此刻她若是在這殿内,恐怕就要生氣了。
她認認真真哄了又哄,抱了又抱,給他解釋那麽久……
他竟然并沒有完全相信。
陳子戍徐徐将一切合盤道出後,恭敬道:“衛姑娘同微臣僅見過這幾面,從未深談,我們之間清清白白,是微臣煩于家中長輩催婚,又得知她退了親事,便動了叫姑母上門爲微臣議親的心思。”
他雙手捧着聖旨,拱手拜道:“微臣不意冒犯衛姑娘,請殿下降罪。”
殿内一時之間并無聲響,蕭君湛雙眸微阖,細細分辨這個臣子和心上人之間的解釋有沒有出入之處。
在這件事上,他受不了一絲半點的欺瞞。
蕭君湛不語,陳子戍自然不敢出聲,他安靜的站在殿内等候發落,殿内冰甕涼氣充足,他額上卻冒出淺淺薄汗。
恰逢甯海奉了茶上來,蕭君湛端起茶盞,掀開蓋子動了動,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又擱在禦案上。
他垂眸神情淡薄的望着下方,這是他用了多年的愛臣。
陳子戍才能不低,品德良好,愛才之心讓蕭君湛不顧他出身世家,破格提拔,這些年君臣相得。
按照蕭君湛的打算,年輕一代的文臣中,他着重培養的幾人裏,陳子戍是有一席之位的。
他日出閣拜相,也不無可能。
窗外盛夏的晚霞紅透,映襯得殿内更顯靜谧。
蕭君湛端起案上的茶盞,飲了口茶,緩緩道:“冉冉鮮活可愛,愛卿之前不知她的身份,動了欽慕之心乃人之常情,孤不會降罪于你。”
陳子戍躬身拜謝,口稱不敢。
“前事孤不追究,”蕭君湛神情不變,淡聲道:“如今你已知曉她是誰的人,那不管你曾動過什麽心思,都給孤斷了念想……孤容不得旁人惦記她。“
蕭君湛的語氣平緩無波,神情也沒有變化,可陳子戍卻聽的脊背生寒。
他心底其實不覺得自己冤枉,畢竟他身爲臣子跟君上瞧上了同一個姑娘,本就大逆不道。
即便他在此前不知情,即便一切都是湊巧,可事實就是他對太子殿下内定的太子妃動了求娶之心,甚至付諸了行動。
同爲男子,陳子戍自問他也不能容許心上人被其他男子惦記,更何況是萬人之上的天下至尊。
他心中歎了口氣,爲自己二十餘年頭一回的紅鸾心動,又怕被殿下記下影響自己前程不說,或許還會傷及殿下對…她的感情,思忖幾息,陳子戍緩聲道:“微臣記下了,謹遵臣子本分,絕不敢心懷雜念。”
蕭君湛微微颔首,略頓了頓,忽而淡淡道:“既如此,衛府收下的東西,你怎麽送過去的,就怎麽要回來。”
……………………
衛含章的推斷沒錯,不過時間算錯了。
本以爲起碼得等到明日,陳國公府才會将送過來的厚禮要回去,沒曾想在夜幕尚未四合前,永昌侯夫人再次登了衛府門。
出來時老臉燥的通紅,可憐她體面了一輩子,頭回丢如此大的人。
即便上次二子同外甥女鬧出的未婚先孕的醜事,也沒有今次叫她這麽臊得慌。
這叫什麽個事兒啊,下午來時,她滿心歡喜的爲内侄來探探口風,衛府雖沒有滿口答應,卻也收下了禮品,按規矩過些時日就可以正式上門提親了。
她還道娘家侄子的親事這回穩了,怎麽也沒想到回府沒多久,竟然又要她去将禮品要回來……
一邊是娘家内侄,一邊是兒女親家……她好心想爲他們促成親事,結果弄了個裏外不是人。
尤其是衛家,這回可算是将人得罪了個透,恐怕還以爲她是故意來耍着他們玩兒呢。
柳氏的确惱了,她就不明白爲什麽這個小孫女的婚事會這麽一波三折。
顧家退親便退親,畢竟公主的女兒瞧上了,沒法子。
錢家要來議親,結果昨日沖撞了太子殿下,錢四郎五年内不得入仕……被殿下如此懲處,往後前程堪憂,自然不是多好的議親對象。
正猶豫該不該繼續議錢家這門親事,永昌侯府的侯夫人竟親自登門爲陳國公府世子向小孫女提親。
可以想象永昌侯夫人表明來意時,柳氏有多驚喜,她甚至認爲堅決反對這門親事的二兒媳是中邪了。
當時有多驚喜,現在就有多惱恨。
柳氏撫着心口,在永昌侯夫人走後,怒摔了手邊茶盞,一時之間竟連衛含章都惱上了。
本就沒養在膝下,談不上多少祖孫情,現下更是隻覺得這位養在外祖家的孫女同衛府大概是八字不合,不然怎會回京幾月,鬧出這麽多争端。
婚事更一波三折,白瞎了那張芙蓉面。
“去,去靜雅堂把這事說與江氏聽。”柳氏吩咐身後幫着她順氣的吳嬷嬷,眼露厭色,道:“要她選個好日子,帶着九娘去普賢寺禮佛幾日,去去九娘晦氣。”
可不是晦氣嗎?
堂堂侯府嫡女,難不成真要爛手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