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君湛的聲音極爲飄渺,絲毫摸不透情緒,甯海心中驚惶不已,趕忙躬身湊到車簾前,小心道:“……奴婢看,好似沒有。”
萬幸方才衛家女郎避開了顧家公子的不軌舉動,真要是……
甯海簡直不敢細想,她真要是又當着他們殿下的面同别的男子牽上了手……
車簾掀起的一角被緩緩放下,裏頭傳來蕭君湛淡淡的聲音:“回宮。”
………………
初夏的清晨還透着幾分涼意,天色剛剛擦開蒙蒙亮光,厚重的城門被打開沒多久,一輛半舊的馬車就已經停靠在城牆側邊的空曠處。
馬車是忠勇侯府的管事們采買物件用的,衛含章同幼弟坐在馬車的一邊,對面坐着衛恒和江氏。
這輛車是衛恒特意安排的,既是要來送行被判流放的犯官,當然應該低調别太惹眼。
“阿爹,阿娘,”衛雲培今日起的太早,此刻有些睡眼朦胧,他強撐着精神道:“大舅他們何時來?”
“應當快了。”衛恒瞧了眼幼子,道:“爲父昨日打聽過了,押送犯人的官差用過朝食後便即刻啓程,不會多加耽擱。”
“培兒可是還困?”衛含章攏過弟弟的肩,柔聲道:“困就靠着姐姐眯會兒……”
江氏一身素衣,梳的發式也十分簡約并不惹眼,聞言拿過一件披風蓋在幼子身上,時不時掀開車簾向外探看,面上有些急切。
随着天色漸亮,城門口越發熱鬧,終于,押送犯人的隊伍來了。
衛含章輕輕搖醒了靠在肩上昏昏欲睡的弟弟,跟着父母下了馬車。
流放嶺南的犯人不僅僅隻有江家大舅一家,不過大多都沒有親人來送行。
都是舉家流放,犯人拖家帶口的,老人孩擠成一團,密密麻麻的站在那兒,皆死氣沉沉。
江氏同嫡親大哥已經多年未見,一時之間竟找不到人。
還是衛含章一眼瞧見了大舅母萬氏和三表姐江知棋正披頭散發站在人群裏,才拉着她趕緊擠了進去。
“大哥,大嫂?”江氏簡直不敢認,這個蓬頭垢面,腳上帶着鐐铐渾身散發着馊臭味的婦人是自己的長嫂。
衛含章也是鼻酸,她的大舅媽是個多麽爽利能幹的人,養尊處優了大半輩子,沒曾想到了抱孫子的年紀,竟遭了這等大難。
萬氏原本神情呆滞的站在人群,突然聽見熟悉的聲音,一擡頭,看見面前站着的幾人,眼神漸漸有了光采。
“大妹,冉冉!你們怎麽來了!”萬氏激動的拉着小姑子的手,沒想到流放前,還能見一眼親人。
“官差停留在這兒的時間不多,你們長話短說。”衛恒跟大舅哥打過招呼後,見他深受打擊已經渾渾噩噩,便歇了交代他的心思,轉頭叮囑起他的長子江盛文來。
又擔心婦人家哭哭啼啼耽誤功夫,特意提醒道。
江氏忍住淚意,看了周圍的人群,拉着萬氏朝避着點人的角落走了兩步。
“昨兒個得了你們要去嶺南的消息,我當即就派了家裏陪嫁過來的幾個忠仆先去那邊打點一番,等你們到了,日子也不會那麽難過。”
江氏握着萬氏的手,從袖口出塞了個鼓鼓囊囊的荷包過去,低聲道:“這一路上有官差看守,我不好派人照應,這些銀錢你留着自己打點,真要遇上什麽事别舍不得用,該使銀子的地方就使,到了嶺南還有銀錢。”
“哎,哎!”萬氏悄聲應和着,知道這些錢是他們一家子路上安身的底牌,十分利索的将錢收好。
耳邊聽着小姑子的話,身上的絕望死寂漸消。
有活路了!
自家中出事,從徐州被押解一路進京别說錢财了,就連值錢的首飾都被官兵收繳,身無長物,流放途中真要遇上什麽變故,沒有銀子打點,押解的官兵們,恐怕都不耐煩搭理。
她自個兒倒是不打緊,榮華富貴已經都享受了幾十年,可她的兒孫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既然有活路,那就不能讓他們死在流放的路上。
“是了,就該這樣,我兄長不是個能扛事的,路上還得靠嫂子你來照應這一大家子,你若是也沒了精氣神,那我在京城哪裏放得下心。”
見嫂子遭此大難,并沒有同大哥那般似是打斷了脊梁,生無可戀,江氏欣慰的擠出一個笑,又從另外一個袖口取出一根用錦緞包裹好的老參,和一個小罐子,姑嫂二人再度默契的交接一番。
江氏柔聲道:“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帶東西,也不敢準備太多,隻備了點救命的補藥和金創膏。”
她是既希望這些東西能幫上忙,又希望他們一路順順當當用不上這些。
把帶來的東西都交代好了,江氏這才有功夫看向一旁正沖着她眼露期盼的侄子侄女,還有侄孫們。
江家大房裏,最小的江志裕才兩歲,是江盛文的嫡長子,好在流放的婦人隻腳上戴了鐐铐,不似男人還需要身戴枷鎖,如今才得以被他娘抱在懷裏。
即便如此,看着腳脖子被鐵铐磨的通紅破皮的侄媳,江氏再也忍不住用帕子抹起了淚。
自己已經泣不成聲,嘴裏還在努力安慰道:“你們都放心,江家沒有倒,你們身後還有家,我送走你們就去大理寺接爹娘他們,等家裏安頓好,自會再打發人去嶺南看看,不過是十年,你們就當是換個地方生活,十年後回來還是江家人。”
“真的?”
萬氏他們人在監牢,今早才放出來,根本不知道案件是怎麽判的,見到隻有自己一家出來,還以爲江家幾房是被判流放到不同地方,這會兒聽見江氏的話,大喜過望。
就連一直渾渾噩噩的江大老爺也擡頭看過來,動了動嘴唇道:“爹娘沒事?”
他眼裏布滿血絲,自案發以來,他最悔恨的就是自己害了爹娘和兩個弟弟,徐州傳承百年的江家,就被他一念之差給毀了。
若死能抵消所有罪責,他早就以死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