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防有人看不清形勢連累其他人,範仲明回去之後就鄭重叮囑家裏人:
“我找了朋友送你們離京,他明天就會派人來接你們。”
“路上你們要聽護送之人的話,人家說走你們就跟着走,說停你們就跟着停,不要質疑,不要鬧事,更不要喊苦喊累。”
“若是到了需要舍财保命的時候,你們也别舍不得身邊那點浮财,人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範霆萬沒想到自己這個孫子居然在關鍵時刻發揮出了這麽大能量,能讓家裏的老弱婦孺逃出生天,他當然也不願意他們跟着自己一起死于政治鬥争。
他問範仲明,“你那位朋友,他有把握對付府外的那些将士嗎?”
那麽多人,且還個個武器齊備、盔甲鮮明,等閑人哪裏對付得了。
範仲明看一眼自家祖父,“他既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的。他那個人,沒把握的事從來都不會說出口的。”
頓了頓他又道:“他還讓我問問祖父和父親,可願意也跟着祖母他們一起歸鄉。”
從内心來講,他是希望自己祖父和父親别那麽倔的,可他卻也知道,作爲範氏一族的主事者,範霆是肯定不會跟着家中的老弱婦孺一起離開的。
他退不得,因爲他隻要一退,盧氏一族肯定就會按“逃犯”給他定罪,然後直接拿整個盧氏一族開刀了。
範霆不可能給他們拿自家族人下手的機會,是以他在範仲明說完這句話後,就淡笑着緩緩朝一臉期盼看着他的老妻搖了搖頭。
“我和你爹不能走。”他如是說。
範老夫人最後一絲希望破滅,她眼淚忍不住嘩嘩的流,但她卻強忍着沒有讓自己哭出聲。
作爲範氏一族的宗婦,範老夫人明白爲什麽她的丈夫和兒子不能走。
兒子是被死士咬出來的所謂“幕後黑手”,丈夫是當朝閣老,是先帝親自任命的輔政大臣之一,除非有皇帝的聖旨在手,不然他們誰出京,都等于是直接授人以柄。
“從現在開始,範氏一族就交給你了。”範霆一臉慈愛的看着自己的大孫子,“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出色,有孫如此,老夫便是死了也能含笑九泉了。”
範仲明一怔,“您、您這是”
範霆點點頭,“我打算讓你也随着你祖母他們一起走。”
這可是他悉心培養出來的繼任者,是他早就定下的範氏一族的未來族長,但凡有機會讓他脫困,範霆當然是要立刻抓住機會把他送走的。
甚至他如果早知道範仲明有本事自己走出範府,他都不會再讓範仲明傻傻的回來自投羅網。
在他心裏,他這個孫子能爲家族做出的貢獻,可比他府上的其他兒孫加在一起還要大很多。
别怪他冷血,居然把血親的“性命”放在“價值”的另一側稱斤論兩,作爲一個合格的世家家主,他隻是把家族延續放在了兒女情長之前而已。
範霆把象征着他範氏族長身份的家主印信交給範仲明,“從這一刻起,你就是範氏一族的族長了,以後無論是你叔父還是旁支的那些族老,你隻管以家主的身份管束、調遣他們。”
這不是個好幹的活兒,尤其他孫子還不到二十歲,族中比他範霆輩分高的老人家可還都活着好幾十位呢,這些老骨頭,他孫子可是都得稱呼一聲曾祖的。
族人之間就是這點不好,族長固然才是一宗之主,可那些仗着血緣關系倚老賣老的家夥,即便是他這個身居高位的族長,卻也不能真的就一點面子都不給,更别提他孫子還隻是個沒有官職在身的年輕人。
範霆幾乎可以預見,沒了他和他長子幫範仲明壓陣,範仲明在回鄉之後肯定會受到很多刁難。
不過他倒是不擔心範仲明應付不來,且不說他老妻還活着,就隻說範仲明的娘,那也是實力雄厚的世家嫡系。
還有他二兒子和大女兒那,想來也會給範仲明一些助力。
有他外祖家、曾外祖家、親叔叔、親姑姑幫忙撐腰,範仲明頂多也就隻是吃些苦頭罷了。
範仲明哪裏受得了這個,他從一開始就沒把自己算在離開的人群之内。
已經十多年沒哭過的俊朗少年,抱着祖父的膝蓋跪在地上,哭的眼淚糊了滿臉。
聽完小奶音系統轉述的虞子祯卻啧了一聲,“範大人這也太迂腐了,盧潼和小盧氏那對父女這都明擺着不打算再用打嘴仗和勾心鬥角這種文化人的鬥争手段了,他幹嘛還硬撐着等京兆府那邊的審案結果?”
在虞子祯看來,人活着最忌諱的就是墨守成規、一成不變,如果把範霆換成她,她絕不會隻用同一套标準應對自己的敵人。
敵人是君子她未必一定用君子标準回擊,敵人是小人,她卻是一定會走小人的路數,讓小人無路可走。
是的,她一點兒都不介意爲了對付卑劣小人放低自己的道德标準。
以她的觀察,世家雖然不掌兵權,但京城周邊的将士們卻也不是全都掌握在盧氏一族手上的。
那些還沒有被盧氏一族或幹掉或收攏的武将,他們這會兒肯定也和範家一樣處境艱難。
虞子祯覺得,他們與其坐等被人家逐個擊破,還不如聯起手來,先把盧氏幹掉再說。
她不知道的是,世家之人自有傲氣,他們連盧氏一族這等其實已經是權貴階層,但卻因爲底蘊很淺被他們視爲“泥腿子”的官宦之家都看不上,又哪裏看得上那些确實是“泥腿子”出身,且還隻會打打殺殺的武夫呢?
而那些掌兵之人,他們也對世家一向避之唯恐不及。
且不說人家看不起他們,他們不會湊上前自讨沒趣兒,就隻說萬一真有哪個世家出身的人湊過來跟他們套近乎,那他們考慮到事出反常必有妖,肯定也隻會懷疑對方是打了什麽壞主意,想要算計得他們粉身碎骨還念着對方的好。
隻能說,數百年積攢下來的士庶之間的隔閡,真不是那麽容易消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