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司佲聽到樓下汽車的引擎聲駛進地下車庫。
他合上手中的筆記本,就着一身家居棉衣起身下樓。
暮色四合的露台上,沈滿知坐在外邊台棱處,屈腿支在身前,另一條腿吊在下面,手中銀光閃現。
走近了細看,才看清她正低頭擦拭着手裏的尖刀。
司佲抱臂靠在門檻邊,也一言不發地看着她。
按理說這個點她回來,應該直接洗浴睡覺,而不是坐在這裏消磨時間。
接這種向乙方要賬的任務,對沈滿知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不至于因這種事擾了心情。
他幽幽開口,“發生意外了?”
沈滿知将尖刀擦得蹭亮,不曾擡頭,“先生倒不必明知故問。”
司佲走上前,“傷哪兒了?”
“命大,無礙。”
可不是命大嘛,小倉庫沒鎖門,秦宴風手裏握着槍,随時可以将闖進來對他産生危險的人帶走。
沈滿知心裏如是想,也順便想明白了他爲什麽不鎖門。
受了槍傷,血流不止,害怕沒等到人來救援就失去了意識,到時候也無法去開門告訴衆人他在這裏。
沈滿知站起身來,将尖刀插回兜裏,看着他,眉眼冷淡,“先生可知今夜的濱海碼頭發生了什麽大事?”
聞言,司佲有一瞬的詫異,“那邊的海上交易确實甚多,你隻是去要賬,又不會卷入其中……他們誤會你身份了?”
沈滿知細細地看司佲的神情,末了又移開視線。
原以爲司佲故意派她淩晨去找乙方,從而遇上秦宴風是他安排的手筆,現在看來,似乎他并不知道。
“這倒沒有,”她淺淺打了個哈欠,往回走,“困了,先睡了。”
司佲負手而立,看着沈滿知的背影,眼底浮現幾分思緒。
翌日,他才收到消息,昨晚的濱海碼頭交場交易發生了槍戰,直到下屬說了另一方的名字,他才知昨晚沈滿知爲何要那麽說。
挂斷電話,回頭就看到沈滿知穿戴整理地從樓上下來。
“去哪兒?”
沈滿知撩了把身後的頭發,稍稍眯着眼看他,似乎對他問出這個問題有些意外。
司佲也後知後覺,她不是粼江的人,也沒必要時時刻刻向他報告自己的行蹤,隻是偶爾會接粼江的任務,且報酬要得極高。
但這次沈滿知離開華國,失聯了近兩個月,才在前不久回複了自己發給她的郵件,接了前幾日在拉斯維加斯的任務。
沈滿知随意勾起清淺的笑,“呆膩了,換個地方。”
找的借口也不走心。
司佲不動聲色地恢複慣常的淡漠,“Don的人還在找你,出門在外謹慎行事。”
似想起什麽,他繼續道,“唐老前陣生了場大病,人老了,身不由己,面上不說,心裏總是挂念的。”
沈滿知愣怔了半秒。
在京城九卿寺那段時間,她用花梨木雕做了一個六寸大小的和師傅一模一樣的小老頭,以及睡卧在腳邊臘梅樹下女孩模樣。
是她留給師傅的告别禮。
畢竟師傅和司佲不知道她的“人質”身份,也并不知道她出國後,早已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
司佲不再多言,隻是要上樓的時候,回頭好以整暇地看着她。
“你以爲我故意安排你在淩晨去濱海碼頭?”
沈滿知收回思緒,冷靜回視。
司佲難得有些緩和了語氣,“剛剛才有人告知我,濱海碼頭淩晨發生了槍戰,昨晚聽你的語氣,是見到他了?”
這個“他”指誰,兩人心照不宣,畢竟前不久一起見過。
沈滿知沒否認,司佲這話也是直接摘清了自己,她能碰到秦宴風,不是他刻意安排的,純屬是意外。
“按理來說,他受了那麽重的傷,隻要還在碼頭,就絕對逃不了,你見到他,沒救他走?”
司佲的語氣平淡且随意,隻是言語間多少有絲絲試探的意味兒。
“先生什麽意思,不妨直說。”
司佲微微後仰,靠在牆上,垂眼睥睨,“元宵前日,他毫不避諱地公開了你們的關系,甚至連霍家都親自下場爲你們的婚姻證清白,可有人卻看見元宵那晚,你們在機場分别……你甩了他?”
沈滿知頗有些耐人尋味地看着他,司佲口中那個“有人”,就顯得有些欲蓋彌彰了。
“先生對我的事很感興趣?”
她毫不掩飾地拆穿司佲的想法,後者神色未變,“且不論你們之間感情到底如何,他傷成那般,以你的能力,可以救,但是你沒有。”
沈滿知眸色微冷,幾乎是瞬間反駁,“你怎知我沒有?”
司佲似乎猜中了她心思,“因爲你走後不久,兩方相遇,又發生了槍戰,那位本就挨了槍子兒,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能活着躺在ICU就已經很不錯了……”
果不其然,話還沒說完,他就在沈滿知眼底看到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之色。
很少從她身上看到這種情緒,司佲覺得有趣,“你要是救了,他何必再遭一次罪?”
沈滿知盯着他眉梢微蹙,輕咬貝齒,離開小倉庫後,她是親眼看着一群人将他帶出來,才走的。
隻是後面發生了什麽,她确實無從知曉。
司佲欣賞着她臉上的情緒變化,良久,嘴角輕提,“騙你的。”
“……”
看着沈滿知冷戾的神色,司佲收斂了笑意,慢悠悠道,“你在躲他。”
沈滿知眼尾上挑,反而冷靜下來對上司佲探究的眼神,“我躲他做什麽……”
“年後回京城,你就在計劃離開,”司佲不緊不慢地解釋,“宴會那晚,你不願見他,碼頭重遇,你也不願意救他,你存心想和人斷開聯系,便是狠心離開。”
有些事沒告訴她,司佲說過,她是那人的軟肋,同爲男人,他自然清楚。
秦宴風認出了她,追到一半又停下,是明知道沈滿知那麽絕情地要離開他,追緊了怕她嫌惡。
濱海碼頭發生激烈槍戰,兩人再次遇見,秦宴風不可能輕易放她走,可他沒留住她,沈滿知也不可能見死不救,唯一的可能,便是口是心非地趕她走,自然也是怕牽連她。
說着,司佲笑了下,氣質青松白雪般冷淡毀屍滅迹不見絲毫猶豫的人,竟也恍惚間生出幾分無力感。
“你連續兩個月沒回複我郵件,又斷了一切聯系,若不是爲了找Don報仇,那次任務你也不會接。沈滿知,你原本想要離開的人,不止他吧。”
沈滿知冷漠的神情終于有了幾分松動。
司佲複盤,便是一絲一毫不會放過,中心目的落到最後一句話,不過是将所猜測的明晃晃地說了出來:她又要瞞着所有人逃走了。
就像她在京城明明有了一席之地後,卻不願入粼江有個依靠,偏偏要獨自回槐城,刻意減少與京城中人的關系往來。
所以并不是他不願聯系沈滿知,是她在刻意回避。
繞這麽大的彎,來質問她的行爲,沈滿知頓覺頭疼。
被猜中,她也絲毫不反駁,眉間散發着淡淡的冷傲,“先生,我不是誰的籠中鳥,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
所以,沒有人能管她。
“若是你也想管着我,”她倏而一笑,明豔動人,“至少得要個名分,很可惜,身邊暫時沒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