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在它之上,有老班底,同台競争的,還有新媒體。
戲曲這一行,外行人看熱鬧,看稀奇,因爲是文化瑰寶,很多人便趨之若鹜想湊湊熱鬧。
但隻有内行人或者鮮少的老一輩會爲她駐足停留,感受這種文化形式的魅力。
兢兢業業十年功,換來台下客人一盞茶,也算是傳承的意義。
這也是向來随心所欲的池少爺一直沒放棄這處梨園的原因。
沈滿知跟着池慕繞過雕花镂空的門楣之後,是蘇州林園般的園藝設計,幾處小洋房落地而建。
積雪壓松竹,隐約間看到落地窗前壓腿的少女,丸子頭,美人臉,一雙杏眸落在某個點上,神色明亮又堅定,身姿筆直猶如青松,幹淨挺拔。
池慕順着沈滿知的視線看過去,莞爾一笑,“依琳,陳老師的關門弟子,很用功一小孩。”
依琳練完基本功之後,貼牆站立平複呼吸,鬓發微濕貼在耳邊,十分鍾後才放松身體,走到儲物櫃拿水喝,旁邊的手機振動,有消息發來。
附加照片的彩信,一男一女并肩走進千鶴梨園大廳的背影照片。
年輕男人側臉微笑的模樣和平時見到面冷暴躁的老闆完全不同,旁邊那女人穿着朋克風的皮衣外套,黑褲短靴,及腰長發微卷,帥氣野痞中仿佛可以窺見一絲撩撥人心的美。
彈出來一段話,依琳點了下照片回到頁面瞳孔不自覺放大。
【看到了嗎傻妹妹,那位青衣回來了,你憑什麽覺得自己是她的對手?不過沒關系,你不想做的,我幫你做。】
發消息的号碼是屬地外省,依琳完全陌生,卻在一瞬間想起前兩日見到的那人。
她手指微微顫抖,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熱水太燙,慌亂中她瞬間紅了眼眶。
依琳删掉了信息,抱着水杯往樓上走,露台陽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冬日暖陽也消融不了的積雪。
她在聯系人列表裏找到一個電話,撥通,面帶微笑,“師姐。”
很溫柔的女聲順着聽筒傳來,“上午好呀琳琳,上午訓練完了嗎?”
“練完了,師姐……”依琳用盡可能輕松地語氣道,“我可能,參加不了元宵首演了。”
師姐心細,聽出了她聲音的哽咽,溫柔如初,“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她扯唇笑了笑,眼眶卻泛紅,“就是,可能實力還不夠,還需要更多的練習……”
“那下午回來,師姐給你做好吃的?”
“好啊。”
依琳擡手抹了抹眼角,又聊了兩句才挂斷電話。
還有個動作沒練,她深呼吸了口氣,轉身往回走,卻在看到樓道口靠牆抽煙的女人時,停住了腳步。
皮衣外套,黑褲短靴,是剛剛照片上的那個女人,是那位青衣。
果然美人在骨也在皮,她又媚又嬌,卻又散發着冷淡頹廢的氣息,連同性也對她多幾分豔羨。
依琳握緊手裏的水杯,斟酌着稱呼,微微低首垂眼,“前輩?”
沈滿知一手抱臂,一手夾着煙,看着面前身材窈窕的女孩,輕聲笑道,“認識我?”
依琳呼吸一滞,當年那位青衣的出圈照,其實是帶着彩妝的,隻有當年的幕後工作人員才見過她的真實模樣,她也是剛剛才從那人的信息中得知眼前的人就是那位青衣。
她沒有撒謊的習慣,索性搖了搖頭,隻是看着女人手裏煙,沒忍住開了口,“抽煙對嗓子不好。”
沈滿知笑了下,女士煙在手中燃燒,她抖落在一旁的紙盒上,“随随便便就放棄一個來之不易的舞台,不是一名好的戲曲藝人。”
依琳睫毛微閃,擡眸看向她,心裏無端沖出一股勇氣,“那若是,根本就沒有辦法抵抗呢?若是,那從一開始就不是爲我準備的舞台呢?”
“你不信你自己,你信道聽途說?”
沈滿知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上揚的眼尾都是輕描淡寫的孤冷,“小美人兒,你把你的選擇權,放在别人手裏啊?”
依琳臉色白了又紅,白是因爲她确實受了那個人那番話的影響,才覺得委屈打電話給師姐,紅是因爲這個人對她的稱呼。
“您是當年那位青衣前輩,是嗎?”
池慕說,這小孩不僅用功,而且禮貌,沈滿知作爲别人編造的“劇本”裏要搶走主角的壞人,她都還禮貌的用敬語。
“不是前輩,是搭檔。”
依琳嘴唇微啓,有些詫異。
沈滿知掐滅了煙,臉上終于有點明媚神色。
“小美人兒,帶我去找你師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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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琳把那個頂級美人一起帶回師傅家的時候,腦子都還有些懵,推開門的那一刻都還在想,怎麽就莫名其妙地相信了她。
“依琳回來了?”
女孩還沒來得及告知沈滿知進門的規矩,便尋聲而去,聲音雀躍,“師姐!”
沈滿知站在門檻之外,敞開的庭院木門,隻見穿着改良式寬袖旗袍的窈窕淑女從小石闆路走近,将少女攬入懷裏溫柔相擁。
江南女子溫婉大氣的美。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再次相見,竟是在雪覆四合院的京城。
蒹葭擡頭和門外的人對視,眼裏閃過一絲驚訝,卻不動聲色地收斂着,拉過依琳的手寒暄幾句。
“那位是你的朋友?”
依琳這才又跑出來将沈滿知請進去,“這是梨園裏一位前輩,她同我前來拜訪師傅。”
蒹葭臉色的溫柔漸漸隐了下去,“依琳你先去看師傅吧,我和她先聊聊。”
依琳不疑有它,便進裏堂去了。
蒹葭裹着身上的披肩,看着曾經威脅她逼迫她不得已離開秦家的人,面對小師妹時的溫柔不複存在,反而豎起了淡淡的防備感。
“别來無恙。”
相比之下,沈滿知松弛多了,她進來了,才見得整個庭院的樣貌,京城四線周邊未遭搬遷的老舊四合院,但精細裝修過,堪比城區豪宅。
聽聞蒹葭開口,沈滿知才轉過身看向她,“我是來拜訪陳師傅的,你倒不必如此警惕。”
兩人對視數秒,蒹葭先側身退步,“進來喝杯茶吧。”
除夕前幾天直到年三十,都是秦江獨自一人,不見蒹葭作伴。
“所以小年之後,你就離開了槐城?”
蒹葭給她斟茶,不同于在秦家時的懦弱溫吞,“你不是在調查我嗎?連我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沈滿知看着旁邊的石雕,低窪腹地做成溝道,引水進池,她語氣散漫,“你對我來說,無關緊要,何必浪費時間調查你。”
蒹葭倒是沒想到她這般不痛不癢地接過了這個話題,也不惱,反而自嘲道,“倒是我自亂陣腳了。”
“過年不回秦家,沒人懷疑嗎?”
“我和秦江離婚了。”
沈滿知執杯的手微愣,眼底是微乎其微的愕然。
“秦江沒有對外宣布喪偶。”
蒹葭眉目微攏,細細品味了一下她這句有點冒犯的話,随即反應過來,似乎有些好笑道:
“秦家規矩,若非喪偶,否則不能離婚?”
蒹葭終于逮住可以掰回一場的暢快感,揶揄道,“你信了?”
“……”
沈滿知舌尖抵着上颚,心底輕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