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看到老人端着一個托盤,将一個大号瓷碗和勺子放在桌上,然後提着火爐上的水壺走到案台邊泡了一杯茶。
像是沒看見旁邊杵着這麽大個活人。
沈滿知隔着半個客廳,好整以暇地看着老人坐下擺棋。
“怎麽還冷暴力呢師傅。”
唐铎低頭擺弄着棋盤,并不看她。
“别叫我師傅,我沒有需要我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徒弟。”
沈滿知彎了彎唇,走到餐桌邊倒了一杯水。
唐铎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待會兒談到一半别說自己餓了。”
她擡眸,看到那白瓷碗裏圓滾滾胖乎乎的湯圓,心裏泛起一絲柔軟。
司佲坐着輪椅從後廳到前院,就看到客廳這副畫面。
沈滿知坐在餐桌低首安靜進食,纖纖玉手與瓷盅細碗相襯,素顔雪肌,最爲幹淨透澈。
老人在窗沿下席地而坐,手邊一盅棋子,與自己對峙較量着。
三年前,也是同一幅畫面。
隻是那個時候,沈滿知還是個桀骜不馴的女孩,渾身是刺。
輪椅是智能電動的,隻需一鍵按鈕即可出發。
唐铎聽到聲音探頭,看到從前院進來,坐在輪椅上的司佲,眉心幾不可見地跳了兩下。
沈滿知則不爲所動,隻是吃着吃着她突然愣了下,咬着一塊硬物。
吃掉包心,她低眸一看,是面值一角的硬币。
司佲轉到唐铎面前,傾身從桌面上的白盅裏執棋攔住盤上黑棋。
唐铎和他交了兩手,沒忍住擡眼看向他被毛毯蓋住的腿,然後視線落在年輕人的臉上。
司佲落棋不語。
幾分鍾後,黑棋節節敗退,白棋殺出重圍,逆風翻盤。
唐铎将手中黑棋落回盅裏,笑道,“到底是年輕人,思維、反應都是上乘,我這老年人是趕不上了。”
司佲坐直,看向窗外被陽光籠罩的耀眼白雪,“青出于藍勝于藍,您心裏應該高興才對。”
“若是聽話恪守規矩便罷了,就怕任性偏執,入錯了道。”
唐铎已年過花甲,又常年在香火廟的山上,說話的聲音都帶着厚重的規勸感和脫俗之外的點化。
沈滿知放下瓷勺,靜靜聽着他們話裏含沙射影地談論自己。
綠金雀仿佛尋聲而來,多日不見,破窗而入也要停在司佲的肩上。
“一成不變地恪守規矩,隻會限制自身發展。任性偏執,也隻是想要自己的一片曠野之地,您隻需護着她就好了。”
唐铎答得随便,“我老了,護不住。”
司佲偏頭,躲開綠金雀的親昵,和老人對視,勾起輕笑,“那便換個人護。”
唐铎手指微頓,眉梢上揚。
司佲走後,沈滿知才起身收拾着桌面,“與虎謀皮,他日亦爲虎所嗜。”
老人輕哼一聲,“出去兩年,偷偷惡補了九年義務教育?”
沈滿知沒有反駁,走到火爐邊坐下取暖,“這不是剛剛學你們話裏藏話麽,我這叫現學現賣。”
唐铎又不是沒聽出來,她說的那隻虎,指的是司佲。
沉默了幾秒,他回道,“他說得沒錯。”
“師傅說哪一句?”
“有人護着是好事,我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
沈滿知垂眸看着無名指的位置,前兩天,還帶着那枚婚戒。
她懶散應道,“您想讓我進粼江?”
畢竟司佲最後那句話,潛台詞不就是在說,她沈滿知沒靠山,除了唐铎一個花甲之年的師傅,便是孤身一人,身後再無歸途?
唐铎之前一直很疑惑,爲什麽司佲不願意把他這頑皮徒兒納入旗下,時隔這麽久突然茅塞頓開。
“是你不想歸編粼江,而不是司佲不想收你,對不對?”
沈滿知斂去眼底情緒,擡眼已是笑意,“我的命,不交給别人。”
唐铎看着她微愣,明明還是那副欠揍的模樣,可那塊始終擱在胸口上的石頭卻終于落了下去。
他移開視線,輕咳一聲,“那小子對你怎麽樣?”
沈滿知挑眉,“誰?”
“還能有誰,憑着一紙婚約就把你要去了?”
老人的話裏似乎藏着幾分鋒利的不滿和敵意。
說她戶口本上那位呢。
沈滿知靠在軟墊上,往身後蹭了一把,略微濕潤,“挺有禮貌的。”
唐铎看見她的動作,臉色微沉,草草了事,結束了話題。
沈滿知走之前問了他一句,“先生那腿,幾級傷殘?”
唐铎這下是真的顯而易見地愣住了。
明明不到三個小時前,叫司佲幫他去看看沈滿知時,那人還好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誰知道突然就坐上輪椅了呢。
另一邊,剛坐着輪椅的人離開了别苑,階梯下有人在等。
是司佲的保镖。
保镖正想扶着人下來,司佲終于不再裝懶,撩開腿上的毛毯起身,拾階而下,手裏勾着一枝臘梅,音色淺淡,“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