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晏臣神色不明看了屏幕半晌,擡眸望向沙發上的人。
剛才的插曲似乎是耗光了她最後的電量,此刻她不太安穩阖着眼,歪着頭昏昏欲睡。
紀晏臣看她片刻,靜聲叫她:“宋時薇。”
他傾身緊緊盯着她的臉:“你還喜歡他嗎?”
她半夢半醒,含糊不清回:“嗯……”紀晏臣頓時心涼了半截:“你還喜歡他?”
她迷迷糊糊呓語:“……嗯……喜……喜歡誰……”
紀晏臣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做了輪過山車,抿着唇陰陽怪氣道,“你的明醫生。”
她靜了片刻,像是在反應他的話,聲音模糊:“不……”
他沒聽清,追問:“什麽?”
她蹙着眉頭把臉埋進抱枕裏,似乎對于他沒完沒了的提問很不耐煩:“……不喜歡……不……”
得到了本人的酒後真言,紀晏臣終于放下心來。
他把手機放到茶幾上,正要站起身時,忽然停了一瞬,而後從褲兜裏拿出來自己的手機。
幾秒鍾後,桌上的手機靜靜亮起。他眯起眼看着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特警隊紀晏臣]。
相比人家言簡意精的[明醫生],他的備注有名有姓有單位,字裏行間都透着濃濃的不熟意味。
他低曬一聲,安慰自己,挺好了,至少她存了,他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他回頭看向沙發上的人,她比方才睡得更熟了些,臉頰陷在抱枕裏壓出了印子,額角的碎發也滑到了鼻尖,跟着她呼吸的頻率輕輕起伏。
半晌,她像是覺得癢,貓一樣微微皺了皺鼻子。他忍俊不禁彎唇,擡手輕輕掖進她的頭發,聲音低得像是自語:“你喜歡我嗎?”
這次她連嗯都不嗯一聲了。
紀晏臣自嘲失笑,起身給她脫下拖鞋,蓋上了毯子,拿起遙控器将空調調到合适溫度。
做完這些後他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了,可是他不想走。
一方面是擔心她待會兒不舒服需要人照顧,另一方面是他自己的私心,他從來沒有過可以這樣安安靜靜看她的時候。
清醒時候的宋時薇是淡漠疏離的,雖然她默許了他的接近,但實際上仍舊保持着她對待外界時特有的距離感。即使他已經非常努力拉近兩人的距離,即使他們有過不止一次的暧昧貼近。
而眼下熟睡中的她少了平常難以接近的清冷,多了幾分柔軟可親的幼态。仿佛一隻卸下了疏冷防衛露出溫軟皮毛的奶貓,這一刻的她,才是最接近真實的她。
紀晏臣垂眸凝視她許久,她素顔狀态下的臉頰白皙細膩,透明的絨毛細小清晰。恍惚中他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場景,也是這樣的睡顔。
九年前。
國慶假期後的學校沸騰熙攘,午休時他去隔壁班上找人,在門外等待時偶然瞟見一個陌生女生趴在窗邊的位置午睡。
初秋的陽光涼爽而明媚,一縷光線透過窗外樹枝的縫隙照到她的側臉上,從眼尾直到唇瓣。
她本就冷白的皮膚被光線切割得近乎透明,漆黑眼睫靜靜阖着,在喧鬧的教室裏安甯得有種不真實感。
仿佛是覺察到有人在注視自己,她纖密睫毛忽然幅度極輕地顫了下,宛如無意引動暴風的蝴蝶羽翼,毫無預兆煽動了他的心髒。
紀晏臣看得有一瞬不自知的愣神兒,直到身後突然響起聲音,将他從這場一個人的幻境中叫醒:“臣哥,走哇!”
他回過神來,跟在對方身側沉默半天,生硬憋出來一句:“……你們班怎麽有人不穿校服?”
這話從紀晏臣口中說出來,違和得就像是天天打架的校霸搶了學生會會長的台詞。
江宇莫名其妙愣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哦,你說靠窗那個女生是吧?她新來的,還沒校服呢。”
提起來這位轉學生,對方好像挺興奮,都不用他套話,自己滔滔不絕介紹:“她是從蓉城轉來的,成績好像很好,長得也漂亮。”
紀晏臣不動聲色看他一眼:“蓉城?”
“對,大城市來的。”
江宇笑嘻嘻的,“怎麽?哥,你心動了嗎?”
他冷冷道:“你廢話怎麽這麽多?”
對方撓了下後腦勺,有點嬌羞:“嘿嘿,不瞞你說,我的心動了。”
“……”
紀晏臣無語瞥他一眼,對方滿不在意,自己絮絮叨叨:“不過她看起來就不好追,眼高于頂的那種,跟誰也不說話。畢竟大城市來的嘛,沒準兒哪天就突然轉回去了呢。”
彼時的他們都還不知道,他無心的一句玩笑話會在不久的一年後一語成谶。
那天之後紀晏臣開始走教學樓的另一側樓梯,多繞大半條走廊,爲了能在路過她的教室時裝作不經意看她一眼。
每次他看到她時她不是在座位做題就是站在窗邊休息,他從沒見她跟誰說笑或是走得親近,獨來獨往,清高又疏離。
可是這樣清冷的一個人卻很喜歡狗,尤其是大狗。
校門口商店老闆家養了條金毛,每天中午從食堂出來後她都去看它。她會蹲下身微笑跟它說話,溫柔揉它的頭。那條狗也很通人性,對她比别人都親。
那幅畫面時隔多年仍在紀晏臣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夏日午後的校園,商店門前人來人往,少女單膝蹲在地上,一隻手輕柔撫摸着大狗,另一條手上握着個透明的随行杯,裏面是加冰的檸檬水。她唇尾輕輕翹起,白皙臉頰被熱得泛粉,好像一顆青澀的水蜜桃。
到冬天時候,她的杯子裏換成了桂圓紅棗茶。
湖平的氣候四季分明,冬季幹燥寒冷,别的女生都絞盡腦汁讓自己顯得瘦一點,隻有她一個人裹得比粽子還厚,圍巾又寬又大,裹得她隻露出半張臉在外面,下雪時他都擔心她會看不見路。
他距離她最近的一次是在體育課上。
當時他跟她的班級每周有一節體育課的時間重合,一次下課後老師讓每個班出幾個學生去送器材,出來時外面突然下起大雨。
他們一行幾個人站在體育樓的防水台下,她碰巧站在他身旁,校服裙擺堪堪擦過他的手背。
那一瞬間他至今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覺,磅礴的潮濕中他竟然聞到了屬于她的淡淡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