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薇從驚訝中回過神,狹長黑眸微微泛亮:“你任務結束了?”
他點頭:“嗯,下午剛結束。”
她視線往下:“你的手?”
他也跟着她低下眸,瞟了眼垂在腰側的手臂,聲音略低:“醫生說恢複好的話,日常生活應該不會有大礙。”
宋時薇無聲凝眉,他出乎意料出現在她面前是好事,可他的狀态卻又好像沒那麽樂觀。
她沉默片刻,沒有多說什麽:“我先把鑰匙拿給你。”
她轉身走向門衛室,很快回來,物歸原主。
他看着她的眼睛,客氣道謝:“謝謝,麻煩你保存這麽久。”
“沒什麽。”
宋時薇輕輕移開視線,稍有不自在。
出門前想着隻是下樓扔個垃圾,她穿的是居家的白色長裙,長發也用夾子随便夾在腦後,意外遇上不熟的同事,令她感到輕度的尴尬。
想了想,她岔開話題,試圖将兩人的話題撥回正軌:“我看到新聞了,你們這次查獲的數量不少。”
他淡聲回:“是,還抓到兩名嫌疑人,我同事正在審。”
她繼續問:“後續還會有這樣大規模的娛樂場所排查嗎?”
面前的人否定:“不會,這次涉及到的幾家酒吧和歌廳暫時停業整頓了。後續要看審訊情況,現在這批東西的來源大概有了方向,但還不确定。”
停頓半刻,他沉聲補充:“馮四确實和這件事相關,不過他在上次的事情之後非常謹慎,暫時沒有露出什麽來。”
兩人慢慢往路邊走。
宋時薇點點頭:“線人也說他這人疑心很重。”
紀晏臣嗯一聲:“總之後面我們會繼續追查源頭。”
她聞言擡眸:“你還參與嗎?”
紀晏臣靜看了眼她:“嗯。”
“也不休息?”
“休一天。”
宋時薇輕輕彎了下唇,半開玩笑:“那看來你的身體狀況還好。”
“還好。”
他緩緩停下腳步,側眸凝視着她的臉,低沉聲線在夏夜裏浸了溫度,冷冽間若有似無裹挾着炎熱,“我有注意安全。”
耳畔的空氣有一瞬淺淡升溫,熱流湧動在夜色中暗昧不明。
宋時薇忽然想起他們最後一次聯系時,那天她說[注意安全],他回的不是[好],不是[知道],而是[我會的]。
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被他單方面逾矩成爲約定,而直到這一刻她才遲鈍發覺。
她别開眸,理了下額角被風吻亂的頭發和心跳,淡笑将談話拉回原本的社交距離:“要喝奶茶嗎?我請你。”
對方也沒有繼續往前,克制有禮退步:“我趕時間回隊裏,隻能放棄這個機會了。”
但他沒有主動推到下次,這話就隻能由宋時薇這個債務人來客氣:“那下次吧。”
她視線再次往他受傷的手上瞟過去,欲結束會面的暗示明顯:“你怎麽過來的?”
紀晏臣示意路邊停着的出租車:“我打車回去,你先進去吧。”
她點頭:“好。”
目送那道白色的窈窕背影直至消失,紀晏臣坐上出租車。
司機回頭上下打量他一眼,大概是以爲他挨揍了,還被揍得不輕,憐憫啧了一聲:“去哪兒啊小夥子?”
後座上的人垂眼利落将左手上的繃帶扯下來,活動了下完好無損的手腕,看得司機瞠目結舌。
他視而不見,打開手機看了眼群聊裏的消息:“鴿子窩燒烤城。”
***
“行啊,紀隊長,你可真行。”包廂裏幾個男人捧着那一截繃帶套子細研究半天,發自肺腑感慨,“你還是太保守了,你怎麽不把脖子也纏上呢?”
“幹脆把全身都纏上,就鼻子留個洞吸氣兒,再雇倆人擡擔架送你去,那還不得把檢察官小姐心疼死?”
“心疼死?是吓死吧哈哈哈哈……”
紀晏臣慢條斯理吃着盤裏的花生,不說話。
桌上算他一共四個人,都是他之前在部隊時的戰友。
離他最近的一個人湊完熱鬧後坐回來,盯着他一言不發地看。
紀晏臣擡眸冷冷睨他一眼:“我臉上有錢?”
對方搖搖頭,真誠發問:“哥,你臉上這傷不會也是假的吧?”
紀晏臣:“……”
幾個人中年紀看起來稍長的一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哎,别扯淡了,說正事兒。”
他轉頭看向紀晏臣,膝蓋在桌子下杵了下他的腿:“怎麽樣啊,你這裝殘又賣慘的,什麽進展?人家認出你來了嗎?”
紀晏臣淡淡回:“沒有。”
對方追問:“你也沒跟她說?”
他靜默片刻:“嗯。”
那人把面前的盤子推開,沒好氣挖苦:“你長了張嘴是幹什麽的?專門吃花生米的?”
其他人也都恨鐵不成鋼幫腔:“就是,當初你追着人家來蓉城的勁頭哪兒去了?”
紀晏臣瞟了眼桌上義憤填膺的幾人,往後靠在椅背上,峻冷臉龐陷進燈光裏,看不清晰表情。
三年前他離開部隊的前夕,經過多方打聽,得到她報考了蓉城檢察院的消息。
他們曾經錯過多次,這一次他決心要把握住,可仿佛是老天又一次的玩笑,在他進入特警隊後,她被分到蓉城下轄最遠的縣城,單程開車要六個小時。
得知這個消息的那晚他喝得爛醉如泥,消沉幾天之後,先前幫他打聽消息的前輩理性給他分析,她是高分考進檢察系統的,戶籍在蓉城市區,去的那個地方屬于貧困縣,一般被分到那裏的人都是組織派去曆練的,高素質人才這麽緊缺,她這樣的高材生不會真的被留在那裏,十有八九會調回來。
他頂着這個虛幻的希望又熬了兩年,用拼命工作延緩時間帶來的痛感,終于在三個月前收到她即将調回的消息。
他在陽台上坐了一夜,破天荒抽掉了整包的煙。
那段時間他手頭有件案子在忙,沒有刻意去制造相遇的機會。
他以爲自己會在年中的公檢法聯席會上見到她,沒想到他們的“初遇”比他預想中的更提前,也更戲劇。
那天在包廂裏他一眼就認出了她,燈紅酒綠裏她美得清麗脫俗。他一直知道她漂亮,但那一瞬間還是在眼前的面孔與重逢的驚喜疊加下亂了心跳。
同時他也迅速意識到,他們恐怕耽誤了她的工作計劃。
她像隻小狐狸一樣驚惶趴在角落的牆上,回頭望過來的雙眸因爲緊張而隐約潮濕,可憐又可愛。
他無比慶幸自己此刻是全副武裝,無人知曉他的表面冷冽漠然,心髒早已無聲炸成一片煙花。
那天晚上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漸亮。
他洗了個澡,但血液裏的沸騰根本無法降溫,幾次嘗試入睡失敗,最後他起床走到沙發前拎起外套,抽出藏在警證夾層裏的寸照。
十六七歲的少女五官與現在無異,隻是臉頰多一點嬰兒肥。
她身着他們那屆統一定做的白襯衫,格子領結與百褶裙是同樣的紋理,微笑看着鏡頭,漆黑眼眸很靜,也很亮,直直照進他的心底。
他與她隔着歲月相視許久,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粗糙指腹在照片上輕柔碾過,主人的聲音低又輕,帶着一點若有似無的幽怨:“你一點都不記得我。”
照片上的少女還是一樣的微笑,他垂眸看她片晌後,也笑了。
不記得也沒關系。
我喜歡你就夠了。
***
隔天是周六,宋時薇難得睡了個懶覺,在床上賴到中午才起來。
因爲上一位檢察官被緊急調走,她入職後幾乎沒有過度期就全部接手了對方的工作,這段時間好不容易才把那些爛尾工作處理完。
今天是個難得的雙休日,早上時新聞播報了台風預警。
她準備在家穩穩宅上四十八小時,在網上囤足了兩天的速食和水果。
快中午時齊笙給她打電話說爸爸出差不在家,要跟媽媽和姑姑一起“過台風”。
宋時薇知道這是嫂子的好意,從她回蓉城以來對方隔三差五叫她過去吃飯,但她不想過多打擾人家的三人世界,大部分時候都推脫工作太忙或是有約。
這些年來的獨居生活讓她對于家的概念越來越模糊,從調回來後她隻去過宋唐的家一次,并且放下東西略坐坐後就很快離開。相反因爲高中時曾寄住在姑姑家一年,她去看望姑姑的次數還稍微多些。
齊衡外表看着大大咧咧,但其實非常細心。他心知她對宋唐的介懷但從不說破,而是讓自己老婆經常出面邀請她到自己家裏做客,以此爲名來稍微照顧獨居的她。
宋時薇握着手機,很有耐心哄着:“小笙乖,今天姑姑有點工作要處理,下次再去看你。”
小姑娘奶聲奶氣抱怨着:“你總說下次下次,下次是要幾天呀?”
宋時薇想了想,認真回複說:“你小班畢業典禮上不是要表演節目嗎?那天姑姑一定去看你。”
跟小姑娘口頭拉勾之後宋時薇放下手機,在窗前的瑜伽墊上簡單拉伸後走出卧室。
她早餐煮了幾個速凍餃子,然後從快遞剛送來的果蔬裏拿出一大盒芒果,舒舒服服墊着毯子坐到客廳的地毯上,打開一部懸疑電影。
這部電影很小衆,帶一點恐怖元素,但情節十分緊湊,氛圍也引人入勝。
宋時薇全程思緒緊跟着導演的鏡頭走,精神太過投入以至于電話響起來時她視線都沒有離開屏幕,摸索着接聽後放到耳邊,聲音也帶着不正常的緊張,好像大白天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被抓包了一樣:“喂?誰?”
聽筒裏面靜了一下,猶豫着問:“你方便接電話嗎?”
“……方便。”宋時薇稍微從電影裏回神,慢半拍聽出來對方是誰,“你什麽事?”
紀晏臣問:“你現在有沒有時間?能不能來幫我一個忙?”
她仍有些心不在焉:“什麽忙?”
對方低聲道來:“上次的薔薇花架,前天晚上的暴雨我沒顧得上,現在的狀況有些糟。”
“我單手做這個有點困難,今天的時間也不是很充裕,晚上還有台風。”
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爲難,停頓半刻,再次懇切問,“你方便嗎?”
臣哥:我有聽你的話好好注意安全,有獎勵嗎?(搖尾巴)
女鵝:獎勵你再騙我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