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初一,也非十五,山門隻開了兩道側門。
姐妹倆還沒有走上石階,便看到一面碩大的牌子,上寫“鐵闆神算”四個大字。
兩人還以爲走錯了地方,若是往常,她們肯定會确認一下再上去,可是今天她們死意已絕,反而沒了太多顧忌,兩人迎着那面牌子走上石階,這才看到,那鐵闆神算牌子後面有個人,那人邋裏邋遢,一襲髒兮兮的道袍,油哒哒的頭發用桃樹枝挽成道髻,亂蓬蓬,鳥兒沒在上面築窩可能是因爲油多太滑站不穩。
這副打扮,再加上那面大牌子,這人的身份顯然是個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正和一名師太說着什麽,師太還年輕,喜怒都在臉上,眼神裏都是嫌棄,一副想讓那人快些離開的樣子,可算命先生偏就不走,嘻皮笑臉,甚至用手死命地摳着門框,随時都要撒潑打滾。
年輕師太被他纏得沒有辦法,正在無奈間,一眼看到了這姐妹二人。
看到兩人鼻青臉腫,年輕師太忙道:“兩位施主,可是遇到難事了?”
姐妹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總不能說,我倆是來你們這裏上吊的吧。
都是涉事未深的小姑娘,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們眼中的爲難和尴尬。
那算命先生啧啧兩聲,對年輕師太說道:“她們這一臉的傷,一看就是受傷了,你還問個啥?對了,别怪我沒提醒你啊,你去問問在你們這裏借住的居士裏,有沒有懂些醫術的女居士,若是有,就帶她們過去,雖說是居士,可畢竟也是俗家的身份,俗家對俗家,總比你們這些出家人要方便一些。”
年輕師太快要煩死這個算命先生了,怎麽看都像是個老騙子。
不過,這老騙子說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這兩位小姑娘一臉的傷,說不定遇到了難以啓齒的事,她們都是從小就出家的,有些事情其實不太懂,正如這老騙子說的,俗家對俗家,反而比出家人要方便。
“那倒是巧,我們這裏住了一位杜居士,她懂醫術,貧尼前幾日有些不适,用了杜居士給的方子,緩解了許多。”
聽到年輕師太說起杜居士,算命先生眼裏閃過一道光彩,可惜年輕師太并沒有留意。
姐妹倆一臉茫然,她們是來上吊的,怎麽就變成看病了?
“貧道觀兩位姑娘面相,都是有福運之人,年少時坎坷,兄弟六親不得力,自立家計出外方好,有貴人相助。”
姐妹倆俱是一怔,她們确實是兄弟六親不得力,但她們還有福運,還有貴人相助?
妹妹忍不住想要再多問幾句,可那算命先生卻沖她們擺擺手:“去吧去吧,跨過這道坎,你們的福運在後頭。”
年輕師太直蹙眉,這老騙子該不會是想在這裏擺攤算卦吧。
她連忙對姐妹倆說道:“兩位施主,請随貧尼進去。”
姐妹倆有些無措,看看師太,又去看那算命先生,卻見算命先生已經重又拿起那面鐵闆神算的大牌子,搖搖晃晃走下石階。
年輕師太又在催促,姐妹倆隻好跟着她進到寺裏。
很快,她們便見到了那位懂醫術的杜居士。
杜居士已經有些年紀,但依然面容姣好,笑起來眼角已有了深深的紋路,卻顯得越發慈祥。
她拉過姐姐的手腕,姐姐下意識地想要抽回去,可是沒有拉動,這位杜居士看着柔弱,力氣卻很大。
杜居士診了脈,便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姐姐羞得滿臉通紅,頭垂得低低的,眼淚滴滴哒哒落到鞋面上。
杜居士也給妹妹診了脈,妹妹忍不住抽噎起來。
杜居士拍拍她們的手,柔聲說道:“無妨無妨,我給你們先開副方子,你們先把藥喝了,調養兩日,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聞言,姐妹倆忙道:“我們不用吃藥,您别浪費藥了,我們不值得。”
杜居士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也知道你們想做什麽,因爲我和你們有過相同的經曆,隻是那時我隻有八歲。”
姐妹倆驚訝地望着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位保養得宜,一臉福相的太太,竟然也曾有過和她們一樣的經曆,且,那時隻有八歲,八歲啊!
“怎麽可能?您,您不像”
杜居士再次拉過她們的手,說道:“我爹去得早,我娘帶着我改嫁,八歲那年,我娘親手把我送給了她改嫁那家的小叔子,隻是爲了分家時多得兩間屋子我流了很多血,他們以爲我死了,用草席裹了,把我扔到亂葬崗。
也是我命大,冷風一吹,我醒過來了,自己爬到了路邊,于是我遇到了大當家,大當家救了我,她把我帶進了驚鴻樓,讓樓裏的嬷嬷照顧我,我在驚鴻樓長大,後來還接管了驚鴻樓。”
聽到“驚鴻樓”三個字,姐妹倆一下子從故事回到了現實。
雖然她們鮮少出門,可也知道驚鴻樓,因爲家裏的兄弟們時常顯擺他們在驚鴻樓裏遇到了某位名士,某位大儒。
同樣,她們也聽說了驚鴻樓被燒毀的消息。
“您是.”她們下意識地看向杜居士。
杜居士微笑:“我叫杜惠,以前是驚鴻樓的大掌櫃,不過我已經退休了,現在的大掌櫃是我的徒弟文秋。”
姐妹倆沒聽說過杜惠,亦沒有聽說過文秋,但是她們知道驚鴻樓。
所以這位杜居士不是騙子,更沒有爲了安慰她們胡編故事,是啊,那麽難堪的往事,誰會硬安到自己身上呢。
妹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杜奶奶,我和姐姐也能活下來嗎?能嗎?”
她隻有十三歲,姐姐也隻有十五歲,她們的人生剛剛開始,如果可以,她們誰也不想死。
“好孩子,這才哪到哪啊,等到你們到了我這個年紀,經曆得多了,回頭再看,這也不過就是揚帆千裏經過的一個小險灘而已,或許受了傷,吃過苦,但能有幾人是真的一帆風順呢,大多數的人,就如你們,就如我,都是從跌跌撞撞,到越走越穩,隻是有的人挺不住早早退場,而有的人卻乘風破浪,一路堅持走到了終點。”
寮房裏有些清冷,但是杜惠的聲音,卻如嚴寒中的一股暖流,潺潺而出,滋潤進姐妹倆冰冷的心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