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落急忙後退一步，還是被濺濕了鞋襪。
小全子立刻沖上前去：“大膽！竟敢對長公主無禮！”
那婢女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不情不願行了個禮，嘴裏依舊繼續諷刺：“聽說長公主在金銮殿說要給我們娘娘賠罪，卻不想竟是來興師問罪的。”
“小翠，住口！”
這時從裏面傳來一道虛弱卻威嚴的聲音，貴妃高如蘭在另一個宮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她骨架高高大大的，漂亮的眉宇間還帶着幾分英氣，隻是産後失血過多看起來有些憔悴，說話時聲音不辯喜怒，讓人一時摸不透她的态度。
沈玉落回了高貴妃一禮：“她說的沒錯，本宮是來賠罪的，若有什麽不周到的也是本宮的錯。”
她語氣誠懇，臉上并沒有什麽不快的神色，隻是高如蘭仍沒有讓她進來的意思。
“無妨，臣妾的身子也沒什麽大礙，長公主還請回去吧，臣妾會同娘家說已經收到了殿下的緻歉。”
高如蘭态度不卑不亢的，她也聽過不少關于崇甯長公主的傳言，知道她是個不好相與的，不願多打交道。
沈玉落卻是不肯離開，她再次上前，深深行了個個歉禮：“若你我在尋常人家，我該叫你一聲弟媳，本宮就叫你一聲高妹妹吧。這件事是本宮的錯，讓高妹妹出了這樣的事……不知道怎麽做才能彌補一二，如果高妹妹不嫌棄的話，日後本宮所出的第一個孩子，就記在妹妹的名下，給妹妹盡孝。”
她路上聽小全子說了，昨天太醫檢查了高貴妃的身子，怕是以後都不好生育了。
高如蘭看了她很久，似乎從她眼裏看出點什麽，過了好一會才說：“殿下進來說話吧。”
屋裏布置得簡單幹練，沒有什麽多餘的裝飾，根本不像一介後宮之主的居所，沒半分奢靡的氣息。
往前走，正殿上頭用架子陳設着一把鋒利沉重的紅纓槍，上面沒有一絲灰塵，槍身油亮，幾道深淺不一的劃痕處都被擦拭得很幹淨。看得出來，主人應該保養得用心。
見她一直盯着那杆長槍，高如蘭走過去拿了起來摩挲了幾下：“這是我父兄留下的，他們死後，這把槍被軍營裏的弟兄們帶了回來，可他們卻連屍身都回不來了。”
她神色沒有太多的傷感，好像隻是在闡述一件别人身上的事，說這話時，她整個人就如同一口平靜無波的枯井。
經年累月的悲傷，似乎太久了就會趨于平淡。
可這股子輕描淡寫的悲傷，隻是融入了她的骨血裏稱爲她身體的一部分，沒有過分張揚，外露的不明顯就讓人察覺不到。
“是本宮對不住你，你想要什麽，隻要你開口，本宮一定全力以赴替你達成。”
沈玉落知道任何安慰的話都是蒼白的，而她這個“兇手”的安慰更是顯得諷刺，隻有落到實處的補償才是最有用的。
高如蘭把槍放下，轉向沈玉落，半是戲谑半是認真：“若臣妾想讓殿下幫我出宮呢？”
“好。”
沈玉落點頭，雖隻有一個字，卻是十二分的認真。
高如蘭揮手屏退了殿内的宮人，斂起了那幾分戲谑：“我說的是永遠離開，不是出宮走一趟，公主也能辦到？”
“是，本宮答應你。”沈玉落回答的沒有一絲猶豫。
她這樣幹脆利落地應下來，反而讓高如蘭有些不敢相信了：“殿下可知道臣妾的要求有多麽大逆不道？我不是你普通人家的弟媳，我是天子嫔妃，除非死去，否則一生都不得踏出這皇宮！”
“那又如何？”
高如蘭愣了一下：“什麽？”
“本宮是說，大逆不道又如何？想必高妹妹也聽過關于本宮的一些事，想來也無外乎那幾句話，什麽離經叛道不成體統，什麽放浪形骸有損皇家顔面……更難聽的話也不是沒有，隻是你看，本宮如今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沈玉落擡了擡兩隻手，還在高如蘭面前轉了一圈。
高如蘭沒想到她竟然如此直白，不禁咂舌，又油然而生了幾分欽佩：“長公主的心思果真是常人所不能比拟。”
她這話聽着像是諷刺，沈玉落卻眨了眨眼：“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本就是死過一次的人，看許多事情也就更加通透。
這皇城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若不想待在這裏，活着也同死了一樣，還不如放手一搏，重新活出一條路來。
“長公主準備怎麽帶我出去？”
高如蘭能聽出來對方沒跟她開玩笑，事實上，哪怕長公主真的在耍她，她也願意咬牙放手一搏。
沒了這個孩子，她雖然悲傷，卻也沒有讓她痛苦到一蹶不振。
真正讓她感到絕望的，是以後還要在這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高牆裏，終生困在一個自己不愛也不愛自己的男人身邊，還要不停爲他生兒育女，并且将之看作至高無上的殊榮。
她不想要這樣的生活。
然而嫔妃自戕乃是大罪，她要是這樣做了，不僅要牽連家人，還會葬送了祖上幾輩人拼死攢下的累累軍功。
“你剛才說了，嫔妃非死不得出。”沈玉落把手搭在她的脖子上，作了一個殺的動作。
“可……”
“當然，殺人的不能是你自己，而是我，無惡不作喪心病狂的崇甯長公主，”沈玉落笑了笑，示意她别着急：“不過，你得告訴我，出了皇宮，你要去哪兒。如果要是危害皇室危害大祁的事，我可是會真的殺了你。”
至此，高如蘭已經确定，對方不是同她說着玩兒的了，而是真的準備幫她出宮。
她眼裏一瞬間就燃起熊熊希望，不複剛才的平靜，激動得掌心都有些微微發熱——
“臣妾要去邊關，去我父兄捐軀的地方！在這皇宮裏，我什麽也做不了，隻能每日想着父兄是怎麽死的，想着他們死的時候都沒收複失地會不會心有不甘……我隻能這樣想，什麽也不做了。我隻恨自己是女兒身，不能跟他們一起上陣殺敵！可我不比男兒差，我的武藝是一頂一的好，哥哥身邊的副将都不一定能打得過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