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是大祁最爲年輕的丞相,才十幾歲就擔起輔佐天子的重任。
他祖父是三朝元老,三代帝王之師,先帝臨終前頒旨皇族世代都要善待裴家後人,使其永享君恩。
且裴家後人,至少要有一人在朝中擔任要職。當初裴衍可是先帝指定的人選,說此少年有大志,日後是國之棟梁,讓姜昊有事多和他商議。
而裴衍也不負先帝所望,十五歲時就連中三甲,年少有爲。
如今他的話在朝中集具有分量,平日一些複雜的政要之事,都是他在處理。若是他也罷官了,整個朝廷就是一盤散沙。
剩下沒說話的那些大臣此時也都跪了下來,要是裴衍都走了,他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裴愛卿,連你也……”
“你們都……”
小皇帝這下神色頹敗下來,坐在龍椅上的身闆看起來搖搖欲墜。
“高貴妃家滿門忠烈,其父兄叔伯皆戰死沙場,隻剩下殘疾的老将軍和這麽一個孫女,陛下此番行爲,是讓邊關的千萬英魂九泉難安。”
裴衍音量不大,卻在靜悄悄的金銮殿上不斷回響着,令所有人心頭一震。
他又看向那些沉默寡言的大多數朝臣:“千千萬萬的将士在邊關抛頭顱灑熱血,才換來祁國國土安甯,而你們踩在他們誓死保護的土地上,屍位素餐,眼睜睜地看着皇帝如此荒唐行徑卻不加以勸誡,不覺羞愧嗎?”
他們仍是沉默,隻是頭快低到膝蓋上去了。
小皇帝知道這下糊弄不過去了,他要是一下子把所有大臣全都趕走了,那自己還算什麽皇帝!
他嗫嚅着看向裴衍:“裴愛卿别生氣,隻是皇姐她固然有錯,看在皇家體面上還……”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她姜尹月憑什麽例外?”
裴衍直視着小皇帝,直看得他心裏發毛。
“那,裴愛卿說怎麽辦?”
“登門向高貴妃道歉,向高老将軍道歉,罰跪皇家宗祠。”
裴衍語調平緩,帶着不容置疑的氣勢,雖年僅二十,卻無一人敢因爲他的年齡而看輕他。
他一開口,就成了整個朝堂上的主心骨,挺拔的腰身像根柱子,穩穩支撐起大祁的半壁江山。
“這……”
小皇帝還在左右爲難,就看見門口遠遠地走過來一道影子,穿着十分單薄,看起來像是個女人。
“崇甯長公主請求觐見!”
門口的太監高聲唱道,衆人的視線都超那邊看去,有憤怒,有狐疑,有擔憂。
沈玉落一路走來被道路上的百姓扔了不少爛菜,她又不讓侍衛對百姓動手,隻得脫了被弄得髒污不堪的披風和外衣,穿着裏面的羅裙進宮了。
“皇姐,你來了!”
小皇帝看到她眼睛立刻亮了起來,趕緊站起身等她過來,可一想到那些大臣的要求,他又變得愁眉苦臉。
“參見陛下。”
沈玉落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她身上之前中毒的疹子還未完全褪去,臉上和脖子處都有不少,脂粉也遮不住。
“皇姐快快請起,你怎麽穿得這樣單薄,還有你的臉怎麽了?朕不是讓你……”
“陛下!”
小皇帝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沈玉落打斷,她端端正正地轉向裴衍:“丞相方才的話,本宮都聽到了。”
裴衍皺眉,并未作答。
他一向對這個崇甯長公主沒什麽好感,如果說陛下年幼才不辨是非,那這位公主殿下就是十足的惡毒了。禍亂朝綱不算,還一再挑唆皇帝做一些暴政之事。
“皇姐,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真的受那個罪的。朕隻要對外宣稱你已經被罰過了便是,不用真的去跪祠堂。”
小皇帝立刻出言維護,剛才的頹唐在看見長公主後迅速消散,又重新漲了幾分氣焰,好像有人給他撐腰了似的。
誰知道長公主看都不看他,隻是繼續跟裴衍說:“就算裴丞相不說,本宮也正有此意。此事,是本宮的錯。高貴妃和高老将軍此時恐怕并不想見到本宮,待本宮跪完了皇祠自然會親自去請罪。”
衆臣嘩然。
這長公主幾時改了性子?竟不是來大鬧金銮殿,而是來示弱請罪的!
裴衍沉靜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波動,隻是那驚訝轉瞬即逝,很快又恢複如常:“長公主此言當真?”
他不信崇甯能有這樣的覺悟,恐怕又醞釀着什麽壞水。
“自然當真,今日文武百官都在此,本宮還能戲耍你裴丞相不成?”
她認認真真地看向裴衍,前世大祁若不是有他這等人物帶領幾個朝廷新銳撐着,怕是早就分崩離析,連最後幾年表面的繁華都維持不住了。
可惜裴衍殚精竭慮,把一生都獻給了大祁,生生熬壞了身體,最後病入膏肓藥石無醫,離世時年僅二十六歲。
而就在他死之前,還在江北之地巡查災情,得罪了當地的官員豪紳。由于并未娶妻,沒有子嗣,連個給他收屍的人都沒有,曝屍荒野,被當地百姓認出來才簡儀地修了一座墳。
沈玉落對這樣的人是極爲敬佩的。
隻不過,他好像對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意見有點大。也是,崇甯長公主聲名狼藉,世上有幾個人能對她報以好臉色呢。
“呵,長公主戲耍百官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裴某實在不敢相信。”
裴衍不會因爲她三兩句話就對她有所改觀,他深知這人頑劣到了骨子裏,嘴裏是沒一句實話的。從前爲了讓自己在衆臣面前說幾句她的好話,連喜歡自己這種事情都能随口編來,簡直無恥至極!
沈玉落也知道自己多說無益,直截了當道:“本宮罰跪皇祠,還請裴丞相監刑。相信以裴相的爲人,斷不會徇什麽私情,諸位大臣說是吧?”
裴衍的人品大家有目共睹,他一向爲人正直,鐵面無私,自己家親叔叔犯了罪都能大義滅親,這件事由他來監看再合适不過。
而裴衍聽到“私情”二字,聯想到之前長公主對他的輕浮孟浪,臉已經黑成了鍋底:“殿下真是胡言亂語了,你我之間有何私情?還請殿下說到做到!”
沈玉落被他拔高的聲音吓了一跳,這個人真是奇怪,自己剛才不是誇他嗎,這也能生氣?
(本章完)